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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光达转身走在前面,雪荣跟在后面。任光达说,“你变化挺大,我差点认不出来了。”雪荣下意识地用手摸一下自己的脸,“有什么变化,就是变老了。”任光达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变得更像一个女强人了。”走进观光电梯,电梯里人多,他们谁也不理谁。任光达摁下三十层。

  在三十层走出电梯,他们走进一个靠近运河的包厢里。包厢很大,有沙发,有电视,是一个既可以喝酒休闲又可以唱歌娱乐的地方。可能任光达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包厢里有一股烟味。雪荣进门就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任光达把窗子打开了一点。浩浩天风把窗帘刮得翩翩起舞。雪荣又是一个寒噤,任光达迅速关严了窗子。一进门雪荣就看到了,包厢里的长方形桌子上早已摆着红酒瓜子水果和巧克力。她想起许多电影电视上情侣约会时的情景,原来以为那都是瞎编的,没想到在运河市就有这样浪漫的地方。走进这样的地方,想不浪漫都不行,她不禁心潮澎湃。任光达示意雪荣坐到他的对面,然后拿起一瓶红酒,先给雪荣面前的高脚杯里浅浅斟了一点,然后再斟自己面前的杯子。雪荣没有阻拦任光达斟酒,因为她能喝酒,一般的女人还喝不过她。这一点任光达不会了解,他们相恋时从没有喝过酒,这些能力全是后来进入官场上挖掘和锻炼出来的。雪荣的眼睛看着窗外。窗外的运河市灯火阑珊,从脚下流过的大运河在两岸景观灯的照耀下波光粼粼,水面上来往的运输船队的灯光萤火虫般地飞来飞去,再向远眺就是漆黑一片,那里是无边无际的乡村了。任光达举杯耐心地等着雪荣从眺望中收回目光。雪荣感受到天上人间美好的同时,感受到与任光达坐在一起的平静和幸福。她举杯去碰了一下任光达的酒杯,送到唇边轻轻地抿一口,醇香的高档红酒沁人心脾,顿时令人心旷神怡。

  “老同学,说来听听,这些年你都做什么去了?”

  雪荣反客为主地问任光达,这是她想知道的,同时透露出,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关注着对方,只是对方隐藏得太深,自己一直打听不到。她的快人快语,雷厉风行是任光达早就知道的。即使在这样浪漫宁静的场所,雪荣也不可能沉浸于缠绵悱恻的儿女情长之中。何况在她看来,坐在对面的前男友早已不是她心目中的秀气小伙子,完全像一个精明富态的成功商人。那些情意绵绵的软话分明会显得顾影自怜,而且矫揉造作。因此,雪荣开宗明义,不喊名字,直接叫任光达“老同学”。一下把两人之间的关系厘清了。

  任光达似乎有点猝不及防,吞吞吐吐地说,“没做什么,一直在瞎混。四年大学学的是火电专业,分配到一家发电厂干了两年,后来就倒煤了。”

  雪荣吃惊地注视着任光达,“倒什么霉了?”

  任光达笑笑说,“不是倒霉,是倒腾煤炭。”

  雪荣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大笑声中端起酒杯喝下一大口。

  任光达继续说,“这一步走得太险了,现在想起来还后怕。国有企业技术工人,四年大学算是白上了,整天跟煤贩子混在一起,你想想是什么层次。”

  “但是你捞到大把大把的钞票了,不是吗?”雪荣听出来了,任光达回避谈钱,其实,他最在意钱。还在上高中吃中饭时,雪荣没少给他垫过菜汤钱,有时还偷偷买点肉夹给任光达。让钱憋得失去尊严的人一定会拼命捞钱的。

  “不错,这些年挣了点钱,”提到钱,任光达腰杆挺了起来,而且还伸了一下懒腰。

  雪荣说,“就一点钱?怕什么,老同学又不会向你借钱。”

  任光达又笑了,“哎,真的不多,也就四五千万吧。”

  雪荣站起来了,“四五千万?你小子还想要多少!好了,我知道了,你现在是咱们同学中最富的家伙了。怎么办吧,回老家来光宗耀祖来了,要不要把老同学都招呼到一起来,让你松松腰包?”

  任光达听雪荣这么一说,赶忙站起来,顺着雪荣的目光向窗外看去,同时向雪荣摆手,“不不,低调低调。没钱日子难过,有钱的日子更难过。没钱的时候喝碗菜汤都快乐得要死,有钱了,快乐却越来越少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有四五千万还想四五千亿,还想成为比尔·盖茨,成为巴菲特,心越来越黑,当然没快乐了。不像咱们,没钱,过得挺快活。”

  任光达一直看着雪荣,目光里充满着疑惑,却没有爱怜,更没有哀怨。他深邃的目光想探清雪荣心底的秘密,但似乎一直没发现雪荣情感的真实面目。他不得不对雪荣的反复无常的话语表示怀疑,“真的挺快活?”

  雪荣强忍着内心的痛苦回答,“真的。”

  “那我就放心了,来,祝福你,干一杯。”

  雪荣喝光杯子里的红酒,转过脸去。她快支撑不住自己了。本来她把自己最脆弱的地方包裹起来,像把鲜活的一颗心包裹成一只铅球掷出去,但凭着没有底气的力量怎么也推不远,时刻担心落在地上暴露出来。当任光达怀疑的目光刺向她时,她那最脆弱的灵魂便颤抖起来,震荡全身,差点不能自持。最痛快的事情就是伏到任光达的宽厚肩膀上痛哭一阵子,在这远离尘嚣的半空中,在这曾经留下刻骨铭心恋情的男人面前,把自己外强中干的脆弱灵魂赤裸裸地暴露给黑夜,暴露给曾经爱过的人。但是,这种饮鸩止渴式的一时冲动会给自己未来的人生带来什么后果呢?把自己的痛苦向一个不是自己丈夫的男人倾诉是不是意味着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呢?而这个愿意并渴望倾听她倾诉的男人是不是值得信赖呢?即使值得信赖,那么值得你去终身依靠吗?不可能。那么你有什么理由向一个同学诉说自己的痛苦!雪荣就手拈过一张面巾纸揉了揉眼睛,抹去差点盈出的泪水。

  雪荣关上差点打开的心扉,重新戴上面具说,“你说想到家乡来投资买厂,买哪家企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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