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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她对他的回答感到失望。他是在逃避什么,还是真的这么认为?

  她拿出口琴。这是她事先准备要问的最重要内容,事关母亲和他的关系。她需要他亲口确认,这很重要。她拿口琴的双手都有点儿颤抖。

  “您记得这支口琴吗?”

  将军淡然地瞥了一眼:“不记得了。”

  她突然对他的回答感到愤怒。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能把一切都轻易地一笔勾销?

  “一九四一年,你负伤到了上海,住在杨慈严医生家,是吗?”她有点儿破罐子破摔了。

  “是的。”

  “那么您记得杨慈严的女儿杨泸吗?”她提高了嗓门。

  “记得。”

  “您曾经送她这支口琴,您记得吗?”

  他没有回答。他垂下了眼帘,好像在某种忏悔中。但她对他不肯承认还是感到委屈,她突兀地问: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她有一个女儿的?”

  显然从来没有人这么直截了当地这样问他,他吃惊地看着她。她对自己突然问出这句话也很吃惊,她没想过这么问他,也许是被他的态度激怒了。

  “你在延安结婚的时候知道这件事吗?”她有些激动,口气越来越像是在责问了。

  “……”

  “你爱她吗?”她预感到今天的谈话也许将会毫无结果。

  “……”

  “你爱过她吗?”她不放过他,今天豁出去了。

  这时,将军抬起头,显得有点儿恼。他说:“对一个革命者而言,个人情感不值一提。”

  她想,没有必要谈下去了。

  她想,此生再也不要见他了,一切都了结了。

  这之后,杨小翼把一切都放下了。她专注于专业。她招收了两名硕士研究生,一男一女,带着他们到处走,或参观考察,或参加学术研讨会。

  杨小翼永远记得一九九五年六月三十日的那个夜晚。那天晚上,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睡下后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就在杨小翼胡思乱想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深更半夜的,谁会打电话来呢?她赶忙接起电话。是尹南方打来的,尹南方用一种近乎机械的声音说:

  “他走了,一分钟前。”

  她马上意识到这个“他”指谁。

  她没说一句话。她不知该说什么。电话两头是长时间的沉默。好久,尹南方说:

  “如果你认为需要的话,可以来看看他,他马上会被转往吊唁厅。一切随你。”

  她说:“好的。”

  杨小翼是追悼会那天去的。她特意穿了一套黑色的西服。

  那天,悼念大厅里放着摧肝裂肺的哀乐,到处都是高官显要和他们送的花圈。将军躺在鲜花丛中,身上覆盖着中共党旗,面容消瘦。

  瞻仰遗体活动结束,追悼会正式开始了,党和国家领导人致悼词。悼词称将军为无产阶级革命家、政治家、军事家,基调恢弘,用词讲究。杨小翼以为能以旁观者的态度参加这个葬礼,事实上做不到。失声痛哭起来,哭得比谁都响亮。…………

  追悼会结束后,周楠阿姨和尹南方来到她跟前。一切结束了,他们似乎松了口气。

  周楠阿姨客气地说,有什么事可随时找她。杨小翼说谢谢。

  周楠阿姨先走了。尹南方看着他母亲的背影,说:

  “老爷子临终前,母亲问他,你一生中经历了好几个女人,你最爱的是谁?你猜老爷子怎么回答?老爷子说:毛主席。”

  尹南方说这话时没有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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