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12)_应天故事汇

十二

　　那天，杨小翼多么希望他们把话题转移到将军身上，她想主动提起这个话题，但这是艰难的。

　　午后，夏伯伯进书房休息了。杨小翼的脸上显现出落寞的神情。王莓阿姨一如既往地热情洋溢，她开始谈论国外的见闻。她谈起非洲碰到的怪事。杨小翼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王莓阿姨也跟着打了个哈欠。她自嘲，哈欠要传染的。不过，她马上又恢复了精神，说：

　　“你累了吗？要不，你睡一会儿？非洲的事留着下回再讲给你听。”

　　杨小翼想了想说：“不了，我待得够久了，不好意思再打扰，我得回去了。”

　　王莓阿姨要她吃了晚饭再走。杨小翼说，学校晚上还有活动呢。这时，夏津博从自己房间出来，主动要求送她。

　　他们走在胡同里，夏津博一下子变得很热情。他说，我以后去北大找你玩，我会带女朋友过来看你。杨小翼说，好啊，欢迎你们来玩。夏津博说起女朋友的时候，满脸和善，完全没有在夏伯伯和王莓阿姨那里的尖刻劲儿。他叮嘱杨小翼，千万不要告诉他父母他有了女朋友，他不想让他们知道。

　　那天，夏津博把他送上7路公共汽车。在告别时，夏津博突然说：

　　“你不用讨好他们，讨好他们的人很多。他们好话听得太多了，你知道好话就像鸦片，是要上瘾的，他们太依赖这个了。”

　　这句话并不中听，甚至让她无地自容。她不是个会讨好人的人，但那段日子，她表现出来的品质令她自己都有点吃惊。为了接近将军，什么样的付出她似乎都愿意。但夏津博的话提醒了她，她开始检点自己的行为，今天的表现是不是有点儿令人作呕呢？这更增添了她的失败感。

　　公共汽车缓缓地向前方行驶，夏津博还站在那里。那一刻，杨小翼清楚地意识到他们让她去做客仅仅是为了对刘伯伯有所交代。与将军有关的一切，他们都守口如瓶。不过，她理解他们，他们一定有他们的难处，否则不可能连提也不提起的。这“不提起”就是一种态度，说明了一切。她意识到，要见到将军比想象的要困难得多。

　　那天杨小翼回宿舍时，门卫叫住她，说有一封信。信是米艳艳寄来的。米艳艳在信里说，她和刘世军结婚了，但他们没有办酒席。刘伯伯听到她怀孕的事非常生气，差点要把刘世军掐死。刘世军被父亲吓坏了，好几天都没还过魂儿来……米艳艳用一种轻快的语调述说她的婚事，言语中充满了对刘世军的溺爱和调侃。

　　也许是因为见不到将军的缘故，这天，杨小翼心情沮丧，即使想象中刘世军喜庆的婚事也无法让她高兴。

　　第九章

　　杨小翼只好暂时把见将军的愿望放下，专注于学业。

　　在这个班上，除了她，还有一位调干生，来自成都军区，叫吕维宁。也许同是干调生吧，他对杨小翼特别亲热。好像他和她已认识了八百年。有一次，吕维宁陪杨小翼去学校附近的商店买一些生活用品，谈起班上的同学，他轻蔑地说：

　　“这帮少爷，懂什么，满身都是资产阶级幼稚病。”

　　她明白他这是意有所指。他最不满的人是吴佩明。在这个班，吴佩明几乎是灵魂人物，引领着这个班的风气。在他的引导下，同学们确实有一种自以为是的精英气质。

　　“你是在说吴佩明吧？”

　　他停了下来，眼神里露出受到某种伤害的敏感来，他说：

　　“你不觉得这个人有问题？”

　　她摇摇头。听吕维宁说吴佩明出生于民族资本家家庭，一九四九年后，他的父亲把所有的财产都捐赠给了国家，现在在上海市政府机关做事，是政府里的红人。

　　“凭什么资本家做高官？我们还是不是社会主义国家？”吕维宁愤愤地说，“资本家终究是资本家，瞧吴佩明那派头，好像这天下就是他的，共产党人的血白流了。”

　　“他得罪你了吗？”

　　吕维宁警惕地看了看杨小翼，愤恨地说：

　　“他自以为高人一等，看不起我们干调生。”

　　听了这话，杨小翼心里不舒服。她没觉得吴佩明看不起她，相反，吴佩明对她很友好，有事没事经常找她聊天。

　　吕维宁表情严肃地说：“我们俩要团结在一起。”

　　杨小翼假装没听见。

　　一天，杨小翼从校外回来，夏津博带着一个女孩在宿舍里等她。

　　杨小翼觉得他们俩非常相配，有所谓的夫妻相。

　　见到他们，杨小翼非常高兴。夏津博向她介绍他的女友，叫林瑞瑞。那天，杨小翼带他们在校园里转了转，到了晚饭时间，他们一起去食堂吃饭。夏津博十分健谈。杨小翼记得，在夏家他沉默寡言，给人不易接近的印象。看来对人的判断不能凭初次印象，还是得慢慢了解。

　　后来，夏津博说他想去永城玩一趟，带林瑞瑞一起去。杨小翼说，好啊，你们去的话可以住在我家里。还可以让刘世军陪你们玩。后来他们说起世军和世晨。夏津博说，我听说过他们，但没见过。

　　后来，不知道说起什么事，林瑞瑞突然不高兴了。杨小翼被他俩弄得很尴尬。

　　这之后，夏津博经常来北大找杨小翼玩。也许是因为那次林瑞瑞闹了脾气，后来他基本上都是独自一人来的。

　　他曾向杨小翼解释林瑞瑞和他吵架的事。他说，林瑞瑞对我很不满，有怨气，怪我不带她回家。杨小翼说,那你为什么不带她回家？夏津博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我这辈子不想依靠他们。我几乎住在厂部宿舍，不太回家的。杨小翼意识到夏津博和父母似乎存在很深的矛盾。

　　夏津博喜欢同杨小翼说一些关于北京政局的小道消息。内容大都关涉党内斗争，这些斗争充满了残酷和阴戾。面对这些消息，渐渐地一直以来杨小翼在心中建立起来的关于革命及其友爱的温情脉脉的形象变得摇摇欲坠了。每当夏津博说到将军的名字时，杨小翼便会竖起耳朵，怕错过其中的任何细节。有一天，夏津博说，将军是个聪明人，他现在基本赋闲在家，百事不管，这样才能明哲保身。

　　第二个学期开始后，班上的气氛慢慢在变，吕维宁团结了班上所有的同学，把吴佩明孤立了。吴佩明好像并没太在乎吕维宁的小动作，依旧活跃在校园里，他在各种场合朗诵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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