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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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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位于楼顶,正午的太阳晒顶,房间里比外面还闷热,繁杂的心事如被施了魔法的藤蔓,执拗地向上攀升,盘绕在她的心间抽枝散叶。 那幅画还在。柳碧瑶比任何一次都要小心地摊开画卷。麻纸泛了黄,触在指尖是微刺的涩感。渔夫还在执著地收着他的钓竿。原来他什么都没钓到。水墨轻薄的彩色已淡去,相比林老爷的那幅赝品,这幅画的线条更为流畅写意,或许是倾注了作者浓厚的情感,凝固的墨彩保留了许多年前的万种风情,在纸上仍能寻得当年缓缓晕开的痕迹。 柳碧瑶收了画,取出针线,捻好线脚,沿着潘惠英当年缝下的针迹一针一针地缝入小红棉袄里。 她下了决定,要去找那位先生。 起了风,突来的急风吹散了舞在空中的小蜻蜓,翻滚天际的云压住日头,开始泛青。弄堂里的阿姆探出半个身子,利索地收了晾在晒台上的湿漉漉的绒线衫,过道里只余下一摊水。风鼓荡着路人的长衫,如横风斜雨里一面面扬起的帆。教堂的尖顶仿佛能触及那块黑沉的乌云。 午后雷阵雨要来的兆示。 柳碧瑶找到了那棵断枝的梧桐树,断枝旁边长出了新叶,遇暖盛发的叶子遮住缺口,柳碧瑶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是这棵梧桐。距离刚来的那年,算算也有几年了吧……树似乎越长越年轻,不必担心岁月刻下的印记,风吹日晒反而越加飞扬,不像人,心事随日子点滴增长,慢慢地就沉淀到眸子里,随即显到脸上来。 柳碧瑶绕着梧桐旁的宅子走了一圈,摸到正门。黄铜门关得紧紧的,雕花缝隙间淤了层灰,人迹久未光临的模样。柳碧瑶重新绕到梧桐树旁,心想着,再爬一次吧,起码能看得清楚些。说不定再次掉下去的时候,他就站在园子里的那棵大树下,清风扬起他柔软的黑发,他笑着对她说,门在那边。 柳碧瑶摩挲着梧桐清润的树干,犯了犹豫:自己这么做,仅仅是为了娘的这幅画吗,还是仅仅想再见他一面? 又一阵疾风掠过,密密的叶子间嘶鸣出叶片吹响的细长哨音。 柳碧瑶这才发现梧桐树下不只自己一人。 “这位小姐,”穿着黑制服的警员正了正帽子,似笑非笑地露出个暧昧的表情,“我看您转来转去也有段时间了。怎么,又想爬树?莫非这个园子里有什么东西那么巧有幸让您给看上了?” 警员的表情弄得柳碧瑶浑身不适,“……没有……我只是路过。” “我看您绕来绕去,不迷路也绕迷路了,爬上树观观方向也正常。”警员念在柳碧瑶是段府的佣人,话里九分嘲弄一分客气。也许是日复一复无新意的巡街让其觉得颇为无聊,今天抓个新料子戏弄一下,况且面前的姑娘面白肤净的,长得也不错。他又问:“小姐,您这么爱爬树,难不成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没有!”柳碧瑶见他这腔调,反感地回了句。她转身走了几步,见警员没叫住她,加快脚步拐了个弯。 警员失了兴致,耷拉下脸,也走了。他边走边自言自语,“我们督察长亲戚的房子,哪容得乡里巴子随便瞅……让你走是给你面子!” 黑云沉沉压顶,被隔断的阳光笼得整座城泛起某种奇异的暖光,马路上立刻空阔了不少,淑女们的绢伞被吹反了,尖叫声飘着挤进风里。 柳碧瑶来到孟神父路的天主教堂,她期望能在这里碰见他。可她忘了,今天不是礼拜日,教堂的大门敞着,从正门看去,神像暗暗的,风雨欲来的隐晦面色。偶尔有包裹严实的修女出入,几个女校学生轻笑着结伴而过,再无他人。 柳碧瑶在教堂石阶上坐了一会儿,天空越压越低,仿佛辰光已入夜。柳碧瑶的心情也是低沉的,她微敛眉梢,起身拍拍尘土。柳碧瑶没发现林静影正坐在教学楼的窗口,看见她,一脸的顾虑不安。 回去的路上空空荡荡,平时拥嚷的马路上只有一辆黄包车在疾奔,拉车的人满头大汗,愁苦地看了看天色。坐在车上的人跷着二郎腿等着车夫拉到家门口。 虚拟暮色下,教堂的钟声变得诡秘而乖戾,豆大的雨点猛地撑破云层,漫天泼洒下来。段家就隔一条街,柳碧瑶躲到了道旁的房檐下。雨点哗啦啦地倾泻着,荡漾着摇入了人的眼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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