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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寡妇刻薄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娘去了河埠头,万一有啥好歹的,还得叫你爹看着她点儿啊!”

  太阳沉得很快,天际呈现出一片近乎清澈的夜蓝色。晚风卷过水面,两只鸭子悠闲地游过,身后两道徐徐漾开的水纹。远处的水竹活泼地抖动着叶子,一片晚来风吹过,一阵哗哗声。潘惠英还站在岸边,发髻已完全散落,随风乱舞的长发惊心动魄地诠释着悲怆的气息。

  柳碧瑶忽然感到了害怕。娘曾经无数次地站在河边,神情凝重地思虑着什么,可站久了拢拢头发自会回去。这一次不一样,她近乎绝望地微偻着身子,不再在乎其他。柳碧瑶的心莫名一紧,带着哭腔喊了声,“娘!”

  叫声被风带过,稍稍变了音。潘惠英听到小女儿的叫喊,突然回过神来,她急忙抹去脸上凝结的泪痕,盘了盘发,牵着柳碧瑶的手往回走。

  河岸的炊烟渐渐淡去,厚重的云彩勾勒出晚霞最后的艳丽,几颗星星黯淡地升起在山际渺远的地平面。

  隔壁家的阿婆挎了个盛满小青菜的笸箩,颠着小脚到河边去淘菜。她看到柳保家的媳妇,老妇人特有的稍显啰唆的同情心就上来了。阿婆瘪着没牙的嘴,对潘惠英说:“秀丫她娘,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依我看,秀丫这丫头也算是找了个有钱的好人家,别人家的姑娘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

  柳碧瑶感到娘牵着自己的手一下子紧了,握得她发疼。潘惠英迅速地绕过阿婆,柳碧瑶接连小跑了几步才跟上。

  夜幕很快就拉开了,村里很安静,只有遥远的几声犬吠冲撞着沉闷的寂静。弄口聚了几堆燃尽的元宝纸灰,夜风一起,灰末四处飘飞。

  柳保沉浸在他烟雾缭绕的神仙世界里,烟枪口的火星忽明忽暗,犹如他此刻被麻醉的头脑,无法清晰地燃烧。内房,一豆圆润的灯火,油渍的灯芯烧得吱吱响。光影拖长了窗外摇曳不定的树枝,遮掩着动荡夜幕下的人们晦暗的心情。

  潘惠英在灯下专心地赶着针线活,她拆开了柳碧瑶的新棉袄,把那幅画塞进衣服里子,再穿针引线,密密地缝好。柳碧瑶早已入睡,稚憨的身体随着呼吸轻微起伏,宁和得仿佛不会被任何烦忧侵扰。

  小女儿安宁的睡容徐徐撩拨着潘惠英纠葛的心绪,她停了手里的活儿,伸手抚摸着柳碧瑶未谙世事的面容,忍不住泪水盈盈。潘惠英把棉袄叠好放在枕边,又掖了掖被角,悄声说:“娘很快就回来。”

  第二章 晴绿暖香

  柳碧瑶打开了窗子,阳光流入房里。她拥了一怀的阳光,微眯着眼靠在窗口。一只雀鸟衔了春泥,在蛛网纠结的檐下点点筑起新巢。一枝半开的桃花探出墙外,习习春风中吐绽着粉红嫩绿。青苔覆在院角的背阴处,上面缀满了新鲜的水珠。空气里到处是淡雅的花香。

  这个温暖的春日一过,柳碧瑶就满十二岁了。

  娘离开她已经整整六年了。

  村子里的人各有各的猜测,说什么的都有,一说是潘惠英过不了这穷日子,跟人跑了。

  “享受过京城宫里的好日子,哪受得了这乡下人的苦日子!而且,本来就是带着一股子臊人的狐媚味儿!”这是孙寡妇的原话,为此,柳碧瑶特地放了隔壁家的大黄狗,追得孙寡妇家的老公鸡满村子乱跑。

  小脚的阿婆说:“我看秀丫她娘是到洋人的地头找大丫头去了。”阿婆说的“洋人的地头”是指上海的洋租界。

  每每听到这些闲碎的言语,柳碧瑶就加快了脚步匆匆走过,有时候听得伤心了,她会躲在屋里暗自抹会儿泪。娘走的时候柳碧瑶还小,想不起太多有关娘的印象,依稀泛起的回忆里只有爹对娘无休止的打骂,和娘不甚言语的沉默样子。

  一只白鹊扑扇着翅膀旋了一圈,悠然停在墙角一株断了花茎的石榴上。院门打开了,晃过一只空荡的袖管,阿良又来了。小时候,柳碧瑶在大人的关照下,叫他“阿良叔”,现在,她见他进来,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潘惠英走后,柳保和阿良故技重施,替柳碧瑶找了户人家。走到半路,那人就把孩子给送回来了,“闹得实在不行了,还是算了吧!”

  又过了段日子,阿良带来了一个抹着浓艳脂粉的中年女子。那胖女人捏着柳碧瑶的下巴瞅了好一会儿,摇着一脸的横肉说买了。柳碧瑶跟着她经过小石桥时,纵身跳进河里,胖女人的尖叫声在邻村都能听得到。

  经过这次,柳保就没了再把柳碧瑶送人的念头。柳碧瑶渐渐地长大了,对柳保和阿良的不轨行为有了防范的心理。柳家村着实安静了一阵子。

  阿良进了院,见柳碧瑶趴在窗口,就笑笑问道:“碧瑶,吃过了没?”

  回应他的是猛然关窗的声响。阿良见怪不怪,径自进了柳保的房间。

  柳碧瑶偷偷地把窗户开了条缝儿,透过缝隙,是院里明亮如镜的一角蓝天。阿良进去找爹了,她想想又有些不放心,轻手轻脚地来到爹的房门前,仔细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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