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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到站的几分钟他们没再交谈,并排站在车门前的一小块地方,他拉着高处的扶杆,腾出一只手扶着她的肩,几次侧过头咳了咳,好像喉咙里有金属刮过的粗砂。听到他咳,她还是无法无动于衷,从包里找了口含的薄荷糖给他。

  坐扶梯回到地面,在地铁口他抬手打车,问她:“去哪说?你那还是我那?”

  普华这才意识到情形很尴尬,如今的关系,两边的家里都不适合去,在街上也不妥。

  她只好硬着头皮提议:“去星巴克?”

  他止住一阵咳,低头扫扫身上的外衣,抬头问她:“你觉得呢?”

  咬咬牙,普华最后还是同意去自己那里。上了车,他报上地址也挤进后座,挨在她身边。她向一旁挪了挪,假装望着车外的风景,一时很难形容复杂的心情。

  “最后一次”之后,他再次站到了她门口,她有过把他挡在门外的念头,但是钥匙在门锁里转动的时候听到他在背后又咳起来,她还是心软了。

  进门永道脱了一身异味的羽绒外套扔在地上,走到沙发上坐,普华才发现他里面只穿了件很薄的白衬衫,前襟上有划破的口子,领口的地方还少了扣子。

  她替他到了热水,又投了热毛巾让他擦脸,然后搬了椅子坐在他对面。

  他靠在沙发背里,目不转睛的望着她,默不作声,几乎能看透她的心神不宁。他们太久没有好好谈过,甚至没有在一处平静的面对面坐下来。

  喝完热水,他用手划着杯身低头不知在想什么,普华耐心的等着,一面揣测事情的来龙去脉,一面偷偷观察他眼角的伤口。她想拿出药箱替他上药,又要制止自己这样愚蠢的冲动。该去呵护他给他料理伤口的是裘因,那条热毛巾,已经是底线了。

  “其实……并不是钱的问题,不管我哥告诉你是多少。”永道放下手上的杯子,枕着手臂,疲惫不堪地揉了揉眉心,“我跟家里说是钱,他们可能不会那么担心。如果是钱的话,也确实不是多大的问题,钱可以再挣。”

  “那到底是什么?永博说是好几十万?这些跟毕马威有什么关系?”

  她连珠炮似的问了几个问题,他都没有着急答,而是一眨不眨得望着她,好像从不认识这样的叶普华。

  “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心里急得七上八下,见他不说,有些手足无措。

  他坐久了,也看够了,才重新开始。

  “实验室没有亏空那么多钱,关键是……手头几个项目的实验数据和报告。”

  普华对永道工作的了解,只局限于一些课题方向,但依稀能体会出事态重大。

  “报告怎么了?”

  “最终的那份报告……”他顿了一下,“被毕马威抢先发表了。”

  “以实验室的名义?”普华还抱着最后一点幻想,永道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他仰靠在沙发上,闭起眼睛,看起来很累。在她心里,他从来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施永道,即使遇到坎坷,也从不暴露出脆弱。这是第一次,他向她袒露了工作上的失意,让她原本已经坚硬起来的决心又松动了。

  “怎么可能……数据和报告不是你负责吗?”

  他依然闭着眼睛,脸上保持着那一丝苦笑。

  “东西在我电脑里……他拿到了密码……”

  “什么密码?”

  他坐起身,以为她还不明白。

  “他进入了电脑,考走了整个文件夹,上个月已经发表了部分结果。而我的电脑密码……”他眼光一沉,“是你的生日!”

  所有事情豁然开朗,普华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该对他的话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明白了吗?”永道问。

  她没吱声,不自在地拿起面前的空杯子走回厨房,佯装去给他倒水。

  靠在厨房洗手台旁,普华的心很乱,像一团乱糟糟的麻线。倒了热水放在一旁,她没有勇气马上走出去。反复思考同一个问题:离婚两年,他的电脑还用她的生日做密码,为什么?

  打开橱柜里都是空的,连袋方便面也没有。她拿出锅,坐上热水,把冰箱里仅有的几个生鸡蛋放进水里,看着水里慢慢从平静无波到冒出大大小小滚动的气泡。

  重新武装好自己,端着煮熟的鸡蛋出去,永道依然坐在原先的地方,仰靠着沙发,走过去,普华才发现他睡着了。阖着双眼,平稳的呼吸着,像个在外面受伤回到家里的孩子。他眼角的伤痕垂成一条无力的曲线,让她鼻子里陡然发酸,不得不放下东西,去卧室取了薄被回来。

  把被子搭在身上,他依然没有醒,头微微贴近她站的方向。望着这张熟悉到刻进她心里的面容,她坐下来,陷入了一种莫名的伤感中。

  为什么在她最该恨他的时候,却会心软?

  抹到眼角湿润的东西,她扶着他在沙发上躺下。他微微动了一下,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嘟囔,转过头很快又睡熟了。

  晚上,普华把晾在阳台上的羽绒外衣收进屋里,摸到口袋,掏出里面的几张票根和空烟盒。他可能去了很远的地方找毕马威,一连跑了几个城市,一无所获,才会身心俱疲的回到这里向她求证一下。

  坐在沙发对面,她回忆着印象里的毕马威,那个恭恭敬敬称呼他“施学长”的瘦高男生,干干净净,戴斯文的金边眼镜,每次都腼腆的对她笑。她一直对他有天生的好感,觉得他像某个人。现在看来,是看错了!

  把外衣搭在沙发边,她轻手轻脚退回自己的房间,离开前,站在沙发前久久凝视着他睡熟的样子。

  普华又失眠了,半夜被门声惊醒,穿上鞋走出去,永道已经不在了。沙发上剩下折好的薄被,留着他躺过的痕迹,桌上的鸡蛋少了两个,剥开的蛋皮散落在垃圾桶里。

  她走到阳台上,习惯性的向下望。黑夜里,除了零星的灯光,什么也看不清。他也许正站在某棵树下咳着抽烟,也或者,落寞的离开了。

  这样的画面拧痛了她的神经,趴在阳台栏杆上,默默的流泪。

  早晨出门,回头见到阳台上挂过他外套的衣架孤零零的悬在那里,静止不动,她依然想哭。

  他去了哪里?以后会怎样?

  明明知道不该惦记,但她不能制止自己,一遍遍,反反复复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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