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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完了,又完了,我和郑伦这对新婚夫妻,婚后连性生活都来不及发生,就一而再再而三地针锋相对了。

  “唐小仙,你太刻薄了。”郑伦不让我。

  “那你和你的小萧去云南,去欧洲吧。”我也不让他,刻薄得变本加厉。

  挂了电话,我企图蒙头大睡,但实际上却是蒙头大哭。我的一双火眼金睛明明分辨了萧之惠对我丈夫的虎视眈眈,我明明是想保护丈夫、保护婚姻,可为什么,丈夫他却不与我为伍呢?我一边哭一边想:郑伦,你是傻子吧?

  第十二章 冷战混合热战

  三天后,郑伦没有去欧洲,他照计划登上了去云南昆明的飞机。而陪在他左右的,也照计划是我唐小仙,不是她萧之惠。我们二人肩并肩坐在飞机上,左边的人目光向左,右边的人目光向右。

  三天前,我因为郑伦不识萧之惠的狼子野心而觉得他是个傻子,而郑伦因为不识我的良苦用心而觉得我刻薄。接下来的两天,我们谁也没理谁。这种状态,人称“冷战”。

  我在“小仙女装店”中愁眉苦脸,心想:婚姻哪里是爱情的坟墓,它简直就是人生的坟墓,而我唐小仙就这么没头没脑地就跳了下来,身上迅速落下越来越厚的黄土。要是照这速度活埋下去的话,怕是我还来不及长皱纹,人就先咽了气,真可谓永葆青春地活了一辈子。

  店内不知道何时来了人,直到她问“喂,这有没有再小一号的啊”,我才回过神来看见了她。这一看,可了不得了。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在我翻修店面之前,仰着下巴说我的店内装修“卖卖日用百货还差不多”的那时髦女人。

  她依旧仰着下巴看我,手捻着一条高腰裙吆喝:“喂,听见了吗?有没有小一号的啊?”

  我低下头,双眼皆看着自己的鼻子尖儿:“有是有,但你穿不下。”我是实话实说。有一类时髦女人,不求最合适,只求最瘦。她就是这类的典型分子,拉上拉链连大气都不敢喘。

  女人脸色铁青:“我就要小号的,你给我拿条小号的。”

  我依旧低着头,整张脸被垂下的黑发遮去了大半,连我自己都觉得阴森森的。我拿了条小号的给她,她一接下,看了看那腰围,脸色立马黢黑了。我手指试衣间,嗓音低沉:“你马上去试。”她硬着头皮走入试衣间,不一会儿工夫,我只听刺啦一声,分明是布料撕裂的声音。我叹气:唉,何必强求自己的血肉之躯呢?

  女人红着一张脸走出试衣间:“合,合适。我就要这条了。”

  我面无神色,眼睛一眨不眨:“两百二十元。”她多一句话也没再说,扔下钱落荒而逃,残败的高腰裙被她团作一团掖入包中。

  我颓然坐下。虽泄愤和赚钱一举两得、一箭双雕,但我却毫无酣畅淋漓之感。人生真是被郑伦糟蹋了。

  一整天下来,阴沉着脸的我仅仅创造了五百余元的营业额。这一数字,当之无愧荣升为了在我开店以来的数天中,除去第一天之外的历史最差成绩。而且,后来我还发现,这五张百元红钞中,竟含有两张假钞。我把这笔账武断地记在了那时髦女人的头上。

  就这样,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煎熬了两日。在家中,我却强颜欢笑,对我妈说:“是,是郑伦送我回来的”;“有,他刚刚已经来过电话了”;“对,我们正在为云南之行而心潮澎湃”。我妈眼尖:“你这丧气样儿是哪门子澎湃?”我善辩:“如今流行低调的澎湃。”

  第三天晚上,也就是昨天晚上,郑伦终于来找我了。当我看见他的面包车停在我店门前的那一小会儿,我忐忑的心情刚好到达了巅峰,我的脑海中已浮现了他和萧之惠额头抵额头研究装修图纸的画面。这次,萧之惠的大脑门儿倒是没有太耀眼,但她的嘴却越来越尖,嘴边还生出越来越长的胡须。这不是狐狸是什么?我正欲打电话给郑伦,郑伦的车就出现了。我想好了:他要是求饶,我就原谅他。他要是说想跟我离婚,我就求饶。

  不过,郑伦什么都没说,除了一句“走吗”。我心想:真像出租车司机啊,供过于求的时候,不得不主动开口,见人就问走吗,走吗。我说得更简练:“走。”

  郑伦替我拉下了卷帘铁门。他个子高,一伸手就行了。不像我,得举着铁钩子去钩那门沿儿。我站在郑伦身后,看着他关门上锁的背影,心说常言道“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真是真理啊。

  郑伦掸掸手就想上车,我看见他的大衣下摆因为刚刚蹲着锁铁门而沾了灰,伸手就想给他掸。可他大步一跨,跨出老远,我连下摆的边儿也没沾着。我悻悻地跟上了车。

  郑伦发动了车子。这里有海洋的气息,不,应该说是有烤鱼片儿的气息。在这厮的人生中,吃和洗澡并列第一名。若再算上他妈、他奶奶、他的工作室、他的小萧,我在他心中是不是应该排在第五名之后、第十名之前的某一个位置呢?

  我斜愣着眼睛,瞥见司机郑伦的小卷刘海儿已经太长了,长得几乎遮没了他的大眼。看不见他的眼,我如何看得见他的心思呢?此乃刘海儿的绝妙用途吧,可以阻挡心事不被旁人窥视。这么一想,我也捂住了眼睛。我不想我一腔焦虑的心事被郑伦窥去,我不想处于下风。

  可这一捂,却捂出了大事。

  我突觉车速加疾,车头左偏,说时迟那时快,砰的一声巨响后,车头又右偏,车速在刹那间减至零。这不是某星撞地球,也不是火山叫嚣、洪水咆哮,这,只是一起车祸。不用看,我也知道我和郑伦发生车祸了。

  “小仙,你没事吧?你没事吧,唐小仙?”我听见郑伦焦虑的呼喊声,这才张开了捂着双眼的双手。我没事,我只是感觉自己的一把老骨头在座位的安全带中小范围地东倒西歪了几下。如此看来,这安全带还真不是摆设。我一眼就看见,路上的行人都在看着我,或我们。我一把推开了车门,跳下了车:“看什么看啊?没事没事,都散了吧。这大冷天的,都回家看电视去吧。”我唐小仙一贯反感看热闹的,也一贯爱好疏散民众。

  我回头,看见车上的郑伦正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他应该没想到,他的媳妇儿是如此巾帼不让须眉。郑伦也没事,他也只是在安全带中歪了歪。

  不过面包车可就有事了。它右侧的后方有裂痕、凹陷、漆面斑驳,壮烈凄惨得如战场伤兵。

  这时,郑伦已下车走向肇事车辆了,渐渐地,周围也已拥堵了其他车辆。据现场观察,再结合刚刚的切身感受,我分析车祸的过程如下:我们的面包车正在直行,而肇事车辆——一辆与我们同方向的出租车,本来停在自行车道上,但却突然车头左扭,企图调头。郑伦避闪不及,一边也左扭车头,一边加速企图冲过险情。就这样,出租车的车头狠狠地亲吻上了我们那没冲过去的面包车的右臀侧。

  出租车司机也没事。他也已下了车,左看右看。至于出租车,可真是一员重伤兵了。它横在马路中间,前保险杠已完全脱落,内部机械结构见了天日,车旁还散落着一些塑料的格子板。这时,我才突然惊慌:这是多大的一起车祸啊!又突然,我看见重伤员出租车流血了。那不知是油还是水的液体,正在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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