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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彬彬有礼:“上衣两百八,裤子二百二。”

  她的下巴又偏向一位黑色直发的模特:“那件呢?”

  我又有礼:“上下一套三百六。”

  接着,她用屁股拱开了门,嘴里咕哝了一句:“抢钱啊?”走了。

  我呆若木鸡。屁股上的这两团肉,真是越来越神通广大了。

  蒋有虎来了。我看着他把那辆价值两三万的四五手车泊在了路边,然后下了车,向我的店走来。他的目光偏向上,一定是在看那泼墨山水画般的招牌。

  我给他开了店门。他一笑:“生意好不好?”

  我叹气:“真想回‘金世’啊。”

  他还笑:“今天天气不好,自然没生意。走吧,我送你回家。”

  蒋有虎是我的大学校友,长我一年,同是未婚。人世间不公平十有八九,女人三十未婚叫“大龄”,而男人三十未婚,开着一辆四个轱辘齐全的车,住一套半新不旧的二室一厅,就叫黄金单身汉。我执意叫他蒋大哥,一是为了假装妙龄,二是为了扑灭他对我的非凡之念。

  有句话叫“有得必有失”,也有句话叫“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所以,我为了得到“小仙女装店”,而失去了一辆九成新的大红色甲壳虫。昔日,我驾着红色甲壳虫上班下班,高跟鞋一尘不染,几乎映得出倒影来。公司的女性后辈艳羡道:“哇,十足的都市丽人啊。”实际上,我这丽人做得易如反掌。寄居爹娘篱下的我,不必花寸金买这北京的寸土,薪水通通砸在从头到脚的一身行头上,略有节余,再置办一辆交通工具。外加整日里搽脂抹粉,西装裙中的腰肢不盈一握,这不是丽人是什么?只不过,丽着丽着,也没丽出个丈夫,沦为了大龄女。

  为了盘下这片店面,没有节余的我,不得不割舍了我的大红色坐骑。买主是孙佳人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区区二十二岁的年纪,说话冲得像裂了口子的高压水管:“小仙姐,你为什么要卖这车啊?是时代的脚步太匆匆,物价飞涨,养不起了吗?”我气结:你何不直接说我被时代的车轮从后至前碾过,粉身碎骨?无奈这高压水管出价出得最高,我也只得忍气吞声。人走到了刀刃前,不缩缩脖子怎么过得去?

  此时,我坐在蒋有虎的车中,却应了一句《天仙配》: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呀。

  蒋有虎话不多,但字字掷地有声:“明天我再帮你做个新招牌吧。”我扭头看了一眼他一心一意开车的侧脸,惋惜地想:为什么不能爱上他呢?他虽不俊俏,却也周正;虽不是腰缠万贯,却也有车有房有饭碗,养家糊口不在话下。为什么,我就不能爱上他呢?如果爱了,我立马扬眉吐气,冠得夫姓。蒋唐小仙?哦,不,听上去像浆糖小仙,有效仿豆腐西施之嫌。

  我妈已兢兢业业地在工作岗位上燃烧尽了青春,如今,她踏踏实实地退居家中找我麻烦。

  我一进门,她就迎上来:“宝贝儿,今天赚了多少?”

  我讪笑:“先胖不叫胖,后胖压塌炕。”

  我妈不满:“我问你赚了多少,你说的这是哪门子胖不胖的?”

  我挥挥手,躲去洗澡了。寄居在爹娘篱下省钱归省钱,可不绝于耳的这个那个却堪比十万个为什么。

  第二天是周三,晴空万里,积水呼哧呼哧地蒸发了。我的招牌上一派缥缈,若是谁能认出“小仙女装店”五个字来,我甘愿给谁磕仨儿响头。

  我挽着袖子,先是拖着拖把在店门口的台阶上溜达,后是拖着吸尘器在店内的地毯上溜达,又用崭新的抹布擦了擦崭新的货架和台面,末了,气喘吁吁地回想:之前活了三十载,竟从来没有这么自觉自愿地打扫过卫生。

  第一笔生意降临得令我措手不及。

  我瞅见一个女娃从我店门口一闪而过,脑后的辫子几乎与地平线平行。可一眨眼,她又退了回来,闪入了我的店:“咦?新开的?”

  我的热情火烧火燎:“是啊,随意看看啊,有喜欢的尽管试试。”

  女娃二十岁上下的年纪,两颗眼珠子灵活得像掷出手的骰子。刹那间,她瞄中一件绿茸茸的长大衣,试在身上就再也没有脱下。经过四五个回合急匆匆地讨价还价,她赏了我四百二十大元。

  在欢蹦乱跳地闪出店之前,她还撂下一句:“姐,我去约会了啊。祝我好运。”

  我连连道:“好运,好运啊。”

  我将钞票攥得紧紧的,笑成一只老鼠。不用看上司的欺软怕硬,也不用看同行的笑里藏刀,我唐小仙自由自在地也能赚到钞票。可才一会儿工夫,我又愁眉不展了:有朝一日我摇身一变,变成不可多得的女企业家,接受采访时说些什么比较好呢?

  整整一上午,我的店内人头络绎不绝。大妈大婶们闲得心痒痒,进店与我唠嗑:“闺女,自己开的店啊?”“姑娘,这么小就有自己的店了啊?”“丫头,多大了,还不到二十五吧?”我笑得脸都僵了,可惜,一文不值。

  “小仙女装店”只有我一人,所以到中午大妈大婶们纷纷回去饱餐时,我只得一人在店中啃食面包。我正啃得酣畅,却听见店外有车鸣笛,一声声甚为急促。我抬眼,看见店门口泊着一辆面包车,车身上写着“伦语装修”四个大字。只一眼,我就连名带姓地脱口而出:“郑伦?”

  郑伦在车内向我招手,我亏心地想:莫非他来向我索赔被我招牌上的黑漆偷袭了的大衣?

  我手擎面包慢腾腾地蹭至店门口,说道:“不卖零食。”

  郑伦对我一笑,灿烂极了:“我不是来买零食的。我是来……”他故弄玄虚,话说了一半,住了口,用手指了指我那缥缈的招牌。

  我阴沉着脸:“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郑伦一愣,又道:“这应该是福吧。”他一边说,一边下了车,拉开面包车的后门。

  我一眼就看见车内躺着一面招牌,乌黑的底色上,凸着银灿灿的“小仙女装店”五个大字。我将上半身扑入车内,口水几乎滴下来:“这,这不会褪色了吧?哎呀,郑先生,您真是大好人,这,这叫我怎么好意思?”

  郑伦的声音自我身后鸣响:“保证不褪色。我给你打个六折,四百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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