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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正吸着,进来了一位教师--昔日的同事。同事也是个烟鬼,鼻子抽搐了一下,说:"同是清谷,卞秘书你这味儿咋这么好闻呢?"

  卞绍宗对这个问题表现得十分冷静,他知道同事不可能凑过来看香烟的牌子,况且红中华三个字被他的食指和中指覆盖着。他开了个玩笑,说:"许是烟味和屁味结合了,发生了化学反应,味道转化了。"

  两人"嗬嗬嗬"地笑了。

  都是烟鬼,谁不知道香烟的成色。同事其实早已明白卞绍宗是躲在这里过高档香烟的烟瘾呢。分手之人,不捅出来为好啊。人家卞秘书,不是当初的卞老师了。出了茅房,同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卞绍宗最后一次去厕所过瘾时,"老笔杆"跟了进来。"老笔杆"靠近他蹲着,嘴里叼着清谷,吸得很香的样子。卞绍宗取出红中华,说:"来这个吧!"

  "老笔杆"表情凝重而深邃,说:"没必要,吸清谷,也习惯。"

  卞绍宗说:"您吸惯了红中华,仍然能接受清谷这种味儿,需要多大的定力啊!"

  "老笔杆"定定地看着他,却换了一个话题,说:"刚才酒桌上,你应该好好敬敬栾书记的。毕竟,他是九十里铺的父母官啊。"

  卞绍宗一阵恶心,明白"老笔杆"是在隐晦地敲打他,意思是你卞绍宗欲望太强烈,忘了根本,到欲火烧身的地步了。

  "哗啦啦……"这次他下面真使劲了,拉了一大泡。卞绍宗说:"您说得很对,我是得逮机会敬敬他。"

  "老笔杆"说:"有件事情记得吗?那次调研时,你让我给你写一幅字,我写好了。"

  卞绍宗说:"是吗?太谢谢您了。"卞绍宗想起来了,当初是向他求过字。

  "老笔杆"说:"你知道我写的是什么内容吗?"

  卞绍宗说:"请赐教!"

  "老笔杆"说:"我写的是宋代范成大的《送汪圣锡侍郎帅福唐》,你记得这首诗吗?"

  "这个老混蛋!"卞绍宗心里暗暗骂他了。他觉得这个老孔家的子孙罗嗦还则罢了,竟然言辞之间有考他的意思,就感到有些生气,但他还得应付过去,他不愿意在这样一个迂腐的老者跟前丢掉面子,就扔了吸剩的烟头,又点燃一支红中华,不咸不淡地吟了其中最著名的两句:"道义平生无捷径,风波随处有虚舟。"

  吟完就大吃一惊,后悔不叠。这个老东西是借古人之言,劝戒他呢。

  "老笔杆"连连称赞:"高高高!如今的这一茬干部,能准确地吟诵出范成大的名句的,实在太稀罕了。你不愧是大学里的高才生啊!其实我本来是想给你写苏轼的《被酒独行,遍至子云、威、徽、先觉四黎之舍》的,后来反复斟酌,觉得还是范老前辈的更适合你。"

  卞绍宗说:"谢谢了,哪天我有时间,我专门登门拜访您,把您的墨宝取回来。"说完赶紧起身,提上裤子,做简单的整理,就步出茅房。他担心"老笔杆"再考他苏轼的《被酒独行,遍至子云、威、徽、先觉四黎之舍》,他不是不会,而是不想回答。该诗中最著名的中心句是"莫作天涯万里意,溪边自有舞萼风。"大概全中国的读书人都耳熟能详了。

  但是卞绍宗说:"苏轼的《被酒独行,遍至子云、威、徽、先觉四黎之舍》是什么内容,我基本都忘记了。"

  大凡知书达理、通晓韵律之人,知范成大诗者,岂能不知苏轼诗。卞绍宗最后抛出的一句话,重如千钧,如暗地里呼啸而来的风,冷飕飕中带着一股阴气,一如给"老笔杆"的口里强制性地塞进了一个干黄瓜,立时就噎住了。噎得目瞪口呆,青筋暴涨。

  卞绍宗早就在茅房里消失了。"老笔杆"还在那里蹲着,有山野里的风从坑里卷上来,毫不客气地啃着他的瘦屁股。"老笔杆"浑身一阵颤栗。

  卞绍宗回到桌上,教师们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人家周元宝经常回来看看呢,你是县领导的大秘书,更得常回来看看啊。"

  卞绍宗倏然想起,他曾经想去见见周元宝的,而现在,这个念头又消失了。有意思的是,自己后来在仕途上青云直上,周元宝竟然一次都没找过他,耍派头显然没有资本,难道是穷骨气?像周元宝这种人,当了多年民办教师,又有真才实学,却在转正的问题上吃尽了苦头,碰得头破血流,而且还损失了几只嫩母鸡,他对官场上的各色人等肯定是从骨子里憎恶的。卞绍宗想,如今自己厚着脸皮投奔官场,周元宝肯定就敬而远之了。

  临走的时候,栾建民硬是把卞绍宗拉扯到乡政府,一甩手就塞了一个鼓鼓的信封,说:"你如今起点不错,人事上更需要花销啊,拿去吧!听说,牛县长的儿子牛海涛要自费出国留学了。"

  卞绍宗先是愣了一下,马上就有所领会,他想婉拒。如今都是官场上的人,推来让去,就有些生分了。何况面对的是栾建民。送东西,其实也是在隐隐送给他一个理由。于是默契地和栾建民握了手,把信封带回来了。到了机关宿舍,偷偷打开一看,竟是一万元现金。他先是暗自吃了一惊,长这么大,他是第一次接受别人这么大数目的馈赠,觉得有一万个理由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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