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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第十三章:烟雾缭绕

  接卞绍宗进城的小车比较豪华,是什么牌子卞绍宗忘记了,他还没有敏感到通过小车的牌子、档次研究官场人和事的地步。这样的车他不是没有坐过,在大学的时候,常有司机来接周筱兰,那是她父亲派来的车,有时是同一个牌子,有时是另外的牌子,颜色也是五花八门,司机也不固定。卞绍宗就天真地想,大机关的车真多啊!有一次,周筱兰带着他上了一辆红色的什么车,出了城,沿着黄河边的公路跑了好几十里,那种飞一样的感觉,卞绍宗是第一次体验,真好!

  而坐上县政府的这辆车,恍惚中总有一种鬼使神差的感觉。窗外一闪而过的无比熟悉的庄稼、山卯和沟壑,证明卞绍宗不是在做梦。车里还坐着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卞绍宗的调动,使多少被官场拒之门外的同龄人扼腕长叹,壮怀激烈,唏嘘连连。

  只有卞绍宗心里明朗如镜。官场上用人没有这么便宜的,特别是在人事问题上,从来没有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美事。换用一句名人的话,就是这世界上没有免费供应的晚餐。自己听起来是依据干部管理规定,量才取舍,破格录用,实质上是文秘人才实在太奇缺,是人家用得着你了。如果不是因为笔底下的功夫,算老几啊?

  堂而皇之地到县政府办公室上班,算是返城了。卞绍宗有一种步周元宝后尘的感觉。屁股还没有坐热,他突然渴望到县二中拜访周元宝,但他马上又打消了这个无知的念头,自己连关系都没转呢,是不是太烧得慌。

  办公室主任领着卞绍宗与政府办的全体秘书、分管办公室的常务副县长、一把县长见了面。按照安排,下午,卞绍宗随县长牛星灿下企业调研。卞绍宗没想到这么快就进入了工作程序,他明白县里这是在考验他、观察他,于是浑身的每一根神经都绷得很紧,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悲壮感。再见了我的九十里铺中学亲爱的穷哥们,再见了我亲爱的同学们,"苟富贵,勿相忘",我忘不了大家,忘不了清谷牌香烟烟雾缭绕的日子。

  牛星灿县长的小车在前面走。卞绍宗被安排在一辆豪华的面包车上。面包车紧紧跟在小车的后面,里面坐着十几位看起来很体面的人。

  隔窗朝外面的小车望去,牛星灿县长在座位上半躺着,头有些秃,这大概是当官的普遍特征。从后面看,后脑勺上唯一的一圈毛发却反而很黑,像是粘贴上去的一样。金丝眼镜悬挂在耳朵上,增添了十二分的文气,这是学者型官员特有的气质。牛县长的后脑勺像是一块磁铁,紧紧地吸引着卞绍宗茫然的目光。看到牛星灿,他就想起了当年的机床厂,想起了父亲。牛星灿和他当初的那一帮混蛋是怎么搞垮机床厂的,卞绍宗无从了解,也没有了解的必要,但是书记、厂长在改革大潮中都沦为阶下囚,惟独改革的急先锋牛星灿一跃进了党政机关,这简直是个难解的迷。父亲作为机床厂的劳动模范,牛星灿肯定是有印象的,也许当年把重病在身的父亲扫地出门,就有牛星灿的鬼主意。自己千万要沉住气,万不可在牛星灿这里暴露作为曾经的手下职工子弟的身份,否则双方都尴尬,不不不!尴尬的只能是自己,对牛星灿来说只能是忌讳。

  主任拉他起来向大家介绍:"这是我们刚借调来的秘书小卞。"

  卞绍宗赶忙把目光收回来,矜持地给大家亮相。

  一个"借"字,使卞绍宗知道离"调"字还有很大的距离,他没来得及咀嚼个中含义,脑子就有些发蒙。这十几个白白净净的人民公仆,那份从容、优雅、随意和释然,使他想起教育局局长苟长利。这些在媒体上频频亮相的公仆,在现实中怎么看都像是主人的角色,也许,以后他们就是自己服务的对象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一阵紧张。卞绍宗突然觉得自己像一只寻找主人的落水狗,不不不!不对,自己毕竟是人民教师,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怎么能这么形容自己呢!对了对了,出于职业的敏感,他发现自己更像是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

  主任回头给他笼统介绍:"这几位都是重点经济部门的领导同志。"

  领导同志?!这话听着崇高而庄重。他一阵激动,突然想表示点什么。

  对了,香烟。他赶紧从上衣左兜里掏出一包还未来得及拆封的清谷牌香烟,从右兜里掏出火柴。每取出一支烟,双手捧到对方面前,再迅即划着火柴凑上去。但大多数领导同志都差不多以同样的表情婉拒了他:"对不起,我不会。"或者是"这一会儿不吸。"

  车厢里连续响起他擦火柴的"噗噗"声。等于白白浪费了十几根火柴。

  庆幸的是,在后排的最后一个座位上,终于有位戴着深度眼镜,额高发稀的长者模样的领导同志郑重其事地接过了他的烟,他接烟的动作过于郑重其事,显然是为了给足卞绍宗一个面子。这使卞绍宗稍感安慰。他把划着的火柴凑上去的时候,对方并没有把衔着香烟的嘴像鸭子一样伸过来,而是伸手接过火,自个儿点了,这使卞绍宗十分感动,觉得自己的礼貌和谦恭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回报,就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他隐隐注意到,这位领导同志绝对是不俗之人,甚至是大雅之人,领导当到这份上,这既体现了一种水平,更是一种境界。但是,毕竟只有一个人接受了他的礼貌,更多的人并没有尿他这一泡,这无论如何算得上是件尴尬的事情。卞绍宗在最后排--也就是在长者模样的领导同志身边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长者鼻孔里喷出的熟悉而又亲切的清谷味儿,猛然把他的烟瘾诱发了,就像一位沙漠上艰苦的旅人突然看见了绿洲。他强忍着,那么多人都没吸,他不能站在长者一边变成另类。但是不久,他发现大家都先先后后地从衣兜里摸出了香烟,开始了相互的礼让、回敬。大都是高档红中华什么的。空气中回旋着高级打火机发出的"锃锃锃"的金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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