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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卞绍宗说:"是啊?您想说什么?"

  庞社教说:"你不是说自己走投无路了吗?鲁迅早就说过,其实地上本没有路啊!"

  卞绍宗大吃一惊,他敢说此刻他的嘴是大张着的,在夜色里大张着,在山风中大张着,在旷野里大张着。对面是庞社教模糊的身影,卞绍宗的目光努力在搜寻着,在搜寻庞社教的眼睛,他觉得此刻庞社教的眼睛里一定闪耀着什么,他庞社教怎么回提到鲁迅呢?此时此地,提到鲁迅显然是不合时宜的,但是你几乎没有任何理由证明它不合时宜。

  想起鲁迅的应该是他卞绍宗而不是庞社教。而事实上,是庞社教真正想到了鲁迅。

  卞绍宗终于轻轻地把大张着的嘴合拢了。他卞绍宗当然不是鲁迅,但是他卞绍宗不是没有骨气。作为中国知识分子的杰出代表,鲁迅的骨头的确是最硬的,面对逆境,面对困难,面对落后势力,面对不被理解和不被信任,他从来没有退缩过、胆怯过、懦弱过,他畏惧过脚下的路吗?卞绍宗苦笑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渺小,不如镇子里哪怕最微弱的灯光。这种比较当然不是和鲁迅相比得出的结论,鲁迅只是他的精神参照,他不可能和鲁迅比的。他发现在见识和思想上,他真的不如面前这个农民出身的农村中学校长。

  卞绍宗感觉脸有些发烧,一定是满脸通红了。

  卞绍宗觉得的心情略微好了一些。心情有了变化,感觉脚下这片土地不再陌生。九十里铺中学的教师排斥他,并不意味着九十里铺这片土地在排斥他。这样的想法似乎有自我安慰的成分,但是把人和土地强扭在一起绝对是不符合辩证法的。卞绍宗看清楚了一点,要回报这片土地,单纯以教师的角度,自己实在是太单薄了。卞绍宗突发奇想,自己如果去乡政府工作呢,也就是说向那片最光亮的地方靠拢,他的命运是不是就和这片土地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了呢?他想到了栾建民,栾建民分明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而他主人翁的身份,完全取决于手中的权力。

  权力太可怕,也实在是太厉害了。庞社教说了,权力用正了,也可以成为事业。但是从骨子里,卞绍宗是排斥权力的,权力永远不能和崇高相提并论。去乡政府工作的想法,是否有些荒诞?卞绍宗觉得自己思想深处正在涌起一片波澜。

  庞社教说:"走!跟我回学校吧!我熬了一锅洋芋烩豆腐,给你填填肚子。"

  卞绍宗苦笑一声,说:"刚才,我把栾建民的杯子摔了。"

  庞社教又乐了,说:"我完全相信,那是你的性格。这样吧,咱先去栾建民那里。"

  卞绍宗说:"您就别去了,还是我一个人去吧。你先回学校,把洋芋烩豆腐给我热一热。"话说到这里,连卞绍宗自己都感到好笑,我去栾建民那里干什么呢?是去道歉吗?想到的是鲁迅,要做的却是与鲁迅精神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不想了不想了,为什么要想到鲁迅呢?简直是犯神经了。卞绍宗第一次发现,他对自己,竟有些认识不清。

  卞绍宗再次进到栾建民屋子的时候,栾建民在房子里看电视。地上的碎玻璃渣子反射着刺目的光芒,似乎在等待他的到来。卞绍宗想起了栾建民的那句话"这些碎玻璃渣子,给你留着,你会回来的。"卞绍宗倏然惊醒,自己的一切思想和表现,其实就像再也简单不过的程序,一切都被栾建民明察秋毫地掌握着,这让他猛然出了一身冷汗。

  卞绍宗说:"栾书记。"

  栾建民微笑着欠起身子,说:"卞老师,你来了。"

  栾建民发现,卞绍宗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墙角的笤帚和簸箕上。卞绍宗开始挪动脚步,把笤帚和簸箕操在手里,开始清扫遍地的玻璃碎渣。

  一下,两下,三下,卞绍宗扫得很认真。

  栾书记饶有趣味地、却是冷静地注视着这个城里小白脸的一举一动,什么话也没说。他心里其实已经在嘲笑这个年轻人了,甚至想笑出声来,但是表露出的,却是一位长者的宽容和包涵。

  卞绍宗临走,又说了句彻底妥协的话:"对不起,我参加工作时间比较短,还年轻。"

  栾书记就拍了拍他的肩膀,把语气尽量调整得语重心长一些,说:"没关系,没关系的,年轻人嘛,成长有个过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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