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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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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显惠 秦岭的长篇小说《断裂》是一部有创意和深度的作品。 我在《文艺报》撰文分析秦岭的农村题材小说创作时说过,对于秦岭的创作,我始终充满期待。这是因为在更多的作家总是习惯于追风逐浪,迷恋时尚的情况下,秦岭始终坚守着自己,保持着自己的创作个性和追求,并不断凸现具有自身特点的创新意识和探索精神,这也是他的小说总是受到读者关注的根因。他的长篇新作《断裂》,再次满足了我的某种期待。 阅读《断裂》带来的快感,可以用"酣畅"两个字来概括。据了解,这部小说在出版之前,其中的一部分曾在发行量位居同类期刊之首的《小说月报》原创版长篇小说专号上隆重推出,并引起了一些专家和读者的关注。在当前长篇小说泛滥成灾、泥沙俱下的情况下,一部作品能够引起专家和读者的双重关注,我认为是奢侈的、也是弥足珍贵的事情,这样的小说首先是货真价实的,是值得反复品味的,是可以和书架上的优秀图书摆放在一起的。 经典现实主义的一个突出特征是其批判性,批判的力度源于小说对社会存在问题暴露的深度。我认为,《断裂》是一部具有自省意识和现实批判意义的力作。《断裂》不单在讲述故事,它所承载的具有象征、寓言、批判意味的"干货""硬货"全部夹裹在故事的腠理和骨髓里,有些甚至隐蔽在矛盾的背后或者故事浓荫之中。这注定了它不是浮光掠影的,而是厚重深邃的;不是快餐式的,而是余味悠长的。这就激发了读者急于探求、寻觅的欲望,这是秦岭的创作一贯表现出来的"拿人"之处,他的招数往往使读者欲罢不能。小说中的主人公卞绍宗是个优秀大学毕业生,有着坚定的理想信念和远大的抱负,为了实现人生的价值,他不惜抛舍珍贵的爱情,毅然决然地来到了条件艰苦的九十里铺当中学教师,但是,基层权力支配下的教师价值观的缺失、功利思想对教师灵魂的剥蚀、严酷的生存环境给教师造成的心灵伤害以及严重的"三农"问题对农村教育的侵袭,彻底打碎了他的青春梦想,他开始了试图委身权贵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他借助乡党委书记栾建民、初恋情人周筱兰等各种可以利用的力量投机官场,并千方百计在上层矛盾的旋涡里巧妙周旋。在官场的碾轧博弈中,他一步步得到了升迁。值得一提的是,他谋取权力、大肆授受贿赂的过程,也是他想方设法为九十里铺的脱贫、发展与进步疲于奔命、辛勤工作的过程。他用受贿所得为瘫痪在床的父亲治病的同时,又不忘资助农村贫困生;他与情人周筱兰利用一切机会纵情,却又不忍心与一个中学生妓女纵欲;美丽妻子的红杏出墙给他造成了难以愈合的创伤,他却在善良的小保姆那里发现了底层女性难得的人性之美。卞绍宗最终登上了清谷县权力的顶峰,与此同时,九十里铺的建设与发展也在他的"支持"下达到了历史最好水平,也就是说,他远大抱负的最终实现,是以攫取权力为前提,以丧失人格为代价,以扔掉尊严为条件,以藐视法律为背景的。最后,伴随着由他挂帅的豆腐渣工程--爱民桥的断裂倒塌,卞绍宗的违法犯罪问题也浮出水面。主人公最后选择了自杀,在遗书中,他请求把自己的尸体埋在为之奋斗过的九十里铺。法律对他犯罪行为的定性且不赘言,而九十里铺的老百姓对他的自杀所持的不同态度,才是最值得思考的。故事的深刻性和现实意义,在于功过是非背后的社会反思和人性的多重思考。 《断裂》给我的感触很深,特别是小说所蕴涵的丰富的信息量,常使我的思考陷入沉重和纵深。这几年,我或多或少地看过一些所谓的官场小说,品读过一些相关的评论。我发现,有些官场小说的主题要不是过于集中在权力和金钱对知识分子人格和价值观的摧毁上,那么必然是在不遗余力地反映现实官场生活对人性的消解和腐蚀,更有一些所谓官场小说,与那些流俗的言情小说一样,类型化或程式化特征十分明显,基本没有什么值得研究的艺术独创和人文精神。有人简单地把《断裂》划入官场小说范畴,我认为不尽准确,而有的评论家在报刊撰文给其冠以反腐小说,我觉得更有些牵强附会。秦岭确曾写过一些官场小说,如发表在《钟山》《上海文学》《长江文艺》等期刊并被多次转载的《难言之隐》《狗坟》《打字员盖春风的感情史》等,这些小说用漫画、夸张、反讽的手法,揭示了官场各色人等在潜规则中困惑、无奈、尴尬、迷茫的生存景象。而《九十里铺》绝非简单意义上的官场小说,充其量含有一些官场文学的元素而已,它超越时下官场小说的地方在于:首先,作者主要展示的是当代青年在物欲社会的心灵演变史,它没有停留在官场的表象上,而是以官场、城市、农村、家庭为背景,以精神的变化和情感的走向为线索,多角度切入人的精神和灵魂,全方位反映人的精神追求与现实利益之间的矛盾。其次,主人公善与恶、荣与辱、崇高与堕落的交织,不仅仅来自官场,本质上源于精神与物质、清高与欲望、权力与利益之间无法回避的、牢牢凝结在一起的矛盾,从而构成了他的人生链条,那就是从坚守信念,到迷失自我,再到放弃操守,牟取金钱和权力,回过头来又利用权力为老百姓办好事、办实事直至自取灭亡。再次,《断裂》显然摆脱了官场小说的习惯视角,譬如,主人公妥协于现实,却并没有完全随波逐流,灵魂被污染却没有丧失心灵的原则,权欲、肉欲和物欲在吞噬他精神的同时,却一直保持着一颗善良、悲悯的心。在现实生活中,一个"双重"人格的人,是很痛苦的,我们可以想见卞绍宗复杂而备受煎熬的心路历程,当人生的价值需要靠谋取权力来实现的时候,我们就不难为卞绍宗每一次痛苦的抉择和精神上的断裂找到答案。第四、小说给以孔令谋为代表的深受儒家文化熏陶的中国知识分子、以劳模"父亲"为代表的社会主义国有企业的主人、以校长庞社教为代表的中国农村贫困地区教育工作者、以甄芹芹为代表的农村个体户、以小乖乖为代表的卖身贫困生等各阶层"角色"提供了"登场"的机会,构成了奇异而逼真的现实世风、世相、世貌,把对中国各阶层人物命运的思考置于了一个更宽阔的社会背景下,使作品有了更强的现实意义。这些可圈可点之处,在普遍意义的官场小说中是看不到的,这再一次证明了秦岭思考问题的独特性和提炼素材的能力。 在我看来,一个作家拥有才华固然重要,而具备独特的视角比拥有才华要重要得多。视角独特了才会有超乎他人的发现,如果视角和芸芸众生没有什么区别,光凭才华,写出的东西只能是大路货,很快会被岁月湮没,被读者忘记。秦岭的小说之所以被文坛称道,最根本的,在于他善于发现。我最初注意秦岭的小说是他的《坡上的莓子红了没》(《新华文摘》2006年第4期),小说里的阿婆浓缩了中国劳动妇女吃苦耐劳的美德、顽强的意志和坚韧的精神,无论旱年的灾情严重到何种程度,她都要把民歌奉献给所有的庄稼汉,给他们以心灵的安慰。在这篇小说里,作者自觉跳出了一般作家固有的乡村叙事模式,避开乡村政治的博弈,站在中国农村社会转型期的时代高度,从自己的农村生活体验和乡亲日常的凡俗生活出发,用细腻的描写和跌宕起伏的情节,把自己满腔的理解和深切的体恤倾注于每个角色,读来震人心魄。他创作的《绣花鞋垫》(《中篇小说月报》2003年第11期)、《不娶你娶谁》(《中篇小说选刊》2005年第3期)、《弃婴》(《小说选刊》2006年第10期)《碎裂在2005年的瓦片》(《小说月报》2006年第2期)《烧水做饭的女人》(《作品与争鸣》2006年第5期)《皇粮》(《中篇小说月报》2007年第11期)等一系列反映农村生活的小说,同样是以独特的发现和对生活反习惯的重新解构,使大家在嘈杂纷乱的文坛,有幸听到了秦岭式的足音。秦岭在《断裂》的主题开掘和艺术探索上显然继续秉承了他在农村题材小说创作中的诸多优势,并揉进了他的城市生活积累,使小说在背景铺设、情节设置上显得严丝合缝,不留痕迹,特别是主人公从九十里铺挣扎出来,最后又魂归九十里铺,其象征性真是意味深长。卞绍宗的悲剧不只是卞绍宗个体的悲剧,他渐进式、反复性、矛盾性的心路历程,很容易引发读者对自身、对现实和对社会陷入严肃深入的思考。 秦岭长期在官场生活,又有在农村生活和工作的经历,他还一度从事过理论研究工作,写过大量的社科类理论文章,而理论研究是离不开理性思考的,这是作为一个成熟作家难得的优势。正是这些人生体验,再加上他在开掘主题上习惯于剑走偏锋,往往能够出奇制胜,剑剑见招,从而成全了秦岭小说的过人之处。需要提醒的是,剑走偏锋只是一种创作的招法,不一定在作者的所有创作中都能行得通,我相信,秦岭会认识到这一点,我们有理由期待他的下一部作品。 2007年12月于省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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