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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十二

  总是在没完没了地加班,加班,而加班是为了返工。朵儿强撑着疲乏得直往下掉的两只眼皮,有活儿干的时候,多希望能睡上一觉啊,没有活儿时,却又心急如焚地等着有活儿干。工人们太疲劳了,做出来的头饰很少有不返工的。事实上,朵儿和阿军进群达花厂的时候,群达工厂已经是敷不入出的状况了,现在更是令人堪忧。由于信誉受到影响,工厂拿到一张订单变成了一件即困难又值得庆贺的事情。

  群达花厂在春节之前接到一批需要来料加工的新活儿,这真是令人欣喜。除了女会计阿群可以幸运地回到九洲港的姐姐家过新年以外,没有一个女工请假回她们的家乡,她们也不愿意。那太远了。这一方面是厂里不准假,另一方面也是女工们认为挣钱比与家人团聚来得更为重要。只要有钱挣,有钱寄回她们的老家,使嗷嗷待哺的婴儿有吃的奶粉,让光着脚的孩子有鞋穿,全家人过年能吃上肉,女工们宁愿多干点活儿。尽管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渴望着一个温暖的方向,那就是家!是的,家就是灯塔。凡是挨过穷、体验过艰难生活痛苦的人都知道,钱太重要了。为了渴望过上稍好一点的生活,许多人在靠出卖廉耻,不择手段地赚钱,但有更多的人也在默默忍耐和吃苦耐劳。

  年叁十的这天晚上,工人们聚了一次餐。饭菜很丰富,就是有些凉了,搁在两页宽大的柳木门板上。只是到了此刻,朵儿似乎才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在一个远离索马几千里远的地方过春节。自从她来到工厂上班以后,她跟家人失去了联系。朵儿坐在宿舍自已的床铺边,津津有味地吞咽着那些冷冰冰的鸡肉,豆腐,鱼,但那些食物全卡在她的喉咙里,吞不下去。她在想清莲做的热腾腾的猪蹄炖莲藕,里面放着桂皮、八角这些香料的净炖鸡肉,清莲亲手腌制的肉丸子炖藉粉丝,它们架在烧着柴火的炉子上面,在炖煲里发出咕咕的声音和怪馋人的清香,还有大块大块的腊肉、鱼。那总是一年当中最温馨最幸福的时刻。她想像着这些,想像这些不存在的美味的香气从索马的草房而不是烟囱飘出来,使嘴里流出一些涎液,把食物一口一口送下去。

  然而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在那张被炉火烧出几个黑洞的四方木桌子的旁边,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围坐着,脚底下烧着满满一盆燃得旺旺的火炉的感觉。往年的这个时刻,她坐在他们中间,而不是在这儿。她就像随着改革开放的洪峰,身不由已地冲到大海里的一只小虾米,在所有人为这伟大的转机欢呼雀跃的时刻,她却不知所措地面对这个她完全陌生的世界,蹦跳着,挣扎着,没有人管你是死是活。除了你自已。朵儿像许多对那种孤独而富有诗意、但却仅仅能维持温饱的乡村生活难以忍受的人那样,承认改革开放的伟大和不朽。但是此时此刻,她不想在这儿,她想呆在索马,想和她的家人在一起。就像那些在人类的战争中逃亡的人一样,渴望的不是胜利而是回家。

  现在,除了赚钱以外,她更渴望的是这种古老的火炉边的亲情。不过,说到钱,她已经积攒有捌佰元人民币了。这想法使她受到了鼓舞,紧扒了几口碗里的饭菜。吃完饭她得抓紧时间睡觉,今天是年叁十啊。厂里给工人放了一天假。万新民在干什么呢?但是她太累了。明天早上八点就要上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得休息呢。

  万新民有二十多天没有与朵儿见面了。换句话说,他已经有这么多天没有碰过女人了。这家伙想在发廊替自已随便找个姑娘,而且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华发发屋的阿青。那个女人有一种长期在风尘中混出来的特别风情,就像一堆泛着油光的粪便,吸引每个苍蝇都想叮一口,哪怕是叮了一口之后就再也不想叮了。那一次万新民被阿青拒绝,弄得恼羞成怒,但他还是想干她。他在春节期间赢了一笔小钱,虽然欠了一屁股赌债,刚赢来的这点儿钱,连填补这笔庞大债款的一小角也不够,找个女人还是足足有余的。是的,他揍过她,但是一个婊子见了钱是会什么都忘记的。

  万新民让他的一个兄弟去传了话,出了很高的价,那神气劲头活像个突然发财的暴发户。他有点儿担心那个狗娘养的婊子回家过春节去了。不过他很快就不这么担心了。阿青早就忘了上次的耻辱和再次挨揍的危险,爽爽快快地跟在他那个叫阿龙的兄弟后面来了,神态傲慢得像一个去接受召见的上流妇人,手里拿一个新买的羊皮无绳小手袋。

  "喂,有地方吗?"她一走到他面前,他就拿眼瞪着她问道。

  "你想去哪儿?"

  除了发廊和出租屋,小小的沙湖镇连个招待所都没有,更别说酒店,真是不方便!万新民不大愿意上华发发廊,阿青心里想的是随便去哪儿找个厕所了事,就像每次打发她认为不重要的男人时经常干的那样。可万新民不愿意他出这么高的价连张舒服的床也没有。

  "那好吧,去我住的地方。"阿青说着抬腿就走。

  "你住的地方?哦--,喂!"

  她住在东升街坊三十六号。那是从上平大街主街支生出的另一条小巷子,在当街二楼。屋里只有一张颜色旧得发暗的床和一个简易的折叠衣柜。女人的内裤和胸衣随随便便地和许多衣服搭在一把椅子上,屋里有花露水的味道,像肮脏的下等旅馆为了掩盖气味洒下的消毒水。这无疑是一个专门交媾的地方,一个真正的妓女的房间。。

  阿青把小手袋往那堆女人的内衣上面一扔,不带丝毫热情地说道:"你需要洗个澡吗?"

  "不了吧,天不热。"

  万新民刚说完这句话,阿青就已经麻利地脱起身上那件墨绿色长袖裙子了。她一边脱衣服,他在一边盯着她,剥下那身体面优雅的裙子,他看到的是另一副不景气的光景:哺乳过孩子的乳房一离开胸罩的束缚,就像睡着了的婴儿的脑袋,松垂着搭达在苍白的胸脯上,乳头像两粒晒干了的乌枣,阴毛脱落了部份,以至阴唇凸露在外面。然而,它却是带着那样毫不知丑的淫荡气息,带着那样挑衅的挑逗神气,大喇喇地挺立在万新民面前的。这副女人的性器官令万新民突然想到了李洞宾的嘴唇。他一边拿手翻看她那里,像个医生在病人身体上使劲鼓捣,一边就想着李洞宾的嘴唇。"他妈的!原来是个烂柿子!"像个做买卖上了当的生意人那样,万新民在心里啐了一口。

  尽管他看到是一副令人沮丧的景况,好比在低级的小餐馆里吃饭比在高级的大酒店吃饭更有食欲一样,万新民扒裤子的速度不会比阿青脱裙子的动作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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