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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你到北京有地方住吗?要不到我那对付对付?我们一大帮人住一块,都是咱们老乡也有个照应。”

  “不了,”柴宏一口拒绝,主要是对四赖子缺乏信任,反正身上还有一万多块钱呢,应该不会太惨。

  列车一路南行,几个小时后进入辽宁境内,天色也渐渐暗下来。虽然这是柴宏第一次坐火车出这么远的门,可有四赖子这样碎嘴的人陪伴,却一点也不寂寞;吃了两个猪爪一袋五香花生米喝了两瓶啤酒后,柴宏已经基本从下午的事情中解脱出来,毕竟他只有十八岁,还属于没心没肺的年龄。逐渐的柴宏开始对即将展开的旅程发生兴趣,也对祖国首都北京有了想了解的愿望,可惜此时的四赖子却哈欠连天一付困顿模样,柴宏只好一个人跑到车厢的联结处抽烟顺便也吹吹凉风。

  一棵烟都没抽完,眼睛几乎眯缝起来的四赖子竟然摇摇晃晃又找上来,见四下无人,就神神秘秘的拉开衣服给柴宏看并小声问:

  “你来一针不?横哥……”

  柴宏看见他衣服内兜露出半截一次性静脉注射针管,立刻厌恶的摇了摇头。

  “那我自己来了啊,你要想就让给你……我是实在憋不住了”说着四赖子去了厕所把门关上。

  估计是杜冷丁!柴宏打心眼里瞧不上那些沾毒的人。在混子的世界里,有很多人吸毒,尤其是那些有经济实力的;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几乎所有的小偷都吸毒,很少有能把握得住的。一般的情况是这样的,团伙里一旦有人沾上那玩艺儿,随着瘾头依赖性的增强,就需要更多的钱来支持,最好的办法就是以贩养毒,利用充当毒品分销商的利润来继续支撑自己日渐贫乏的毒资,选择的对象往往都是找同伙中经济条件比较好的下手,先是想办法哄骗别人尝试,开始是免费提供,一旦此人欲罢不能上了瘾,就立刻改赠为卖了,如此蔓延的结果就象冲破河堤的洪水泛滥而最终毁掉所有人。早些时候,东北最常见的毒品还只是杜冷丁、土制鸦片,到后来更厉害的海洛因和精炼鸦片开始从南方流入。当然,在1995年时大部分混子还是以使用杜冷丁或医用吗啡为主。毒品的危害自不用说,谁都知道那是一条快速毁灭的不归路。

  也有战犯沾毒,不过到一定时候就不能称其为战犯了。以前江北有个叫张胖的成名战犯,因为吸毒而导致虚弱,连刀都拿不稳只好改用枪,而且不务“正”业偷盗抢劫多过打架斗殴,到最后连枪也拿不动并最终死于过量吸食,死的时候一把骨头只剩几十斤了。冯刚他们这伙没有沾毒的,皆因冯刚他们几个早年看过一部宣传禁毒的电视专题片《中华之剑》,当时大伙被电视里面吸毒者那一幕幕凄惨骇人的画面所震惊,于是达成共识,谁也不碰那玩艺儿。

  只过了一会儿,四赖子就精神抖擞象换了个人似的出现在柴宏面前,又开始他喋喋不休的叙叨。四下无人,他这回更不用顾忌全没了刚才的鬼祟和遮掩。聊了一会儿车到锦州,之前坐在他们俩附近的那群民工扛着行李下车,四赖子凑热闹似的跟着下了车。柴宏以为他只是下车吹吹风透透气,没想到几分钟后当车开动,四赖子走回来时摊开手掌在他眼前一晃,柴宏注意到四赖子手里有一个旧手帕裹成的四方小包,未扎实的一角露出薄薄的一沓钞票,四赖子嘻皮笑脸的张开嘴吐了下舌头,露出嘴里含着的小刀片。

  “咋样?哥们活儿厉害不?”再伸舌头刀片已经消失了,四赖子若无其事有点显摆的说话,“老规矩,见者有份,咱俩分了……”

  “我不要你全留着吧!不过四赖子我可得跟你说好,在车上这可是最后一次,你妈了个B我是在跑路!你要干活儿就别跟我整一起了,草你妈听见没?”柴宏恶狠狠有些恼羞成怒的说道,额头青筋暗显,不大的三角眼立起来发出摄人的寒光,他是真生气了!四赖子的这一手把他刚刚平复下来的心一下子又给揪上来了,万一四赖子在车上掉了,肯定也会把他牵扯进来,妈的,跑路还没跑出去就被铁路警察给逮了,那可是职业战犯会被垢病的奇耻大辱。

  “行行行行,横哥,我错了行不,你别生气啊……”四赖子赶紧陪笑脸说好话,“我……我这不也是等人下车时才动的手嘛,本来也没想在车上干活,这疙瘩也不是咱们自个的地头这道理我明白,就是刚才咱俩喝酒时,坐旁边那个屯二迷糊露了“宝儿”,小机吧样的以为把钱缝在裤衩子里我他妈就看不出来了,整地我他妈有点扳不住手痒痒呵……”

  “行啦行啦,”柴宏不耐烦的挥了下手,表示已经原谅他了,抽了一口四赖子刚递上来的烟随即恢复常态并有些好奇的问了句:“操,缝裤衩子里的你他妈也能看出来?你透视眼啊?”

  “这你就不懂了,干我们这行眼睛得贼尖贼尖,讲究的就是眼刁手急,还挺有学问的呢,好比如说谁身上要揣了钱,就会忍不住想着护住,经常用胳膊肘夹一下或用手摸一下啥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掖多深都没用,大概整明白在哪儿就好办了,找机会用手这么一探,挤一下撞一下就基本八九不离十。”四赖子一边说一边比划着,最后竟然把身子靠过来把隐藏在另一只胳膊下的手探到柴宏身上,柴宏下意识的躲开。

  “横哥你连我都信不着啊?你那点钱在裤腰里别着呢,早看出来了,不过有我在你的钱肯定保险,谁他妈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操他奶奶的咱们整死他!”

  不知不觉时间已过深夜,列车驶过漆黑的旷野,昏白的灯光在路轨两旁留下斑驳的流影急速向后掠去,陆离眩目得让人无法直视。四赖子说得太久终于萧停了,回到座位上用衣服蒙住脑袋很快就鼾睡过去;柴宏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才趴在小桌上沉沉的睡着。他累了,这一天发生的事太突然太意外,也是该告一段落的时候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柴宏突然惊醒,橡皮筋一样猛的从座位上弹起来,脑袋重重的磕在旁边的玻璃窗上发出嗡的声响,同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有好半天他都没办法从刚才的惊恐中挣脱,张着眼睛茫然不知所措的呆楞着。又是那个可怕的梦!一个折磨了他十几年从未离开过的梦魇。梦的内容其实非常简单,从头到尾就是一双没有面孔没有身子,孤零零悬在半空透凸于各类背景下的眼睛。除了柴宏谁也无法领会到这双眼睛的可怖之处,底色灰白睁得很阔很圆,混浊金黄的瞳仁放射出怨毒阴冷,让人打灵魂最深处往外翻涌的极度不舒服和最颤栗心扉的寒意,而且如影随行无处可逃。

  柴宏的父母原来都在农村,早年为了生计带着柴宏来到这所城市。当时恰逢省机厂最辉煌的时候,大兴土木搞建设,夫妻俩经人介绍到省机基建科下属的工程队当临时工。柴宏四岁的时候,他妈妈在一场意外事故中丧生,她在进行混凝土作业时由于未按操作规程操作,致使露出安全帽外的头发被缠绕,并卷入了搅拌机变速箱里当场死亡。由于她的临时工身份,厂方不想占用当时宝贵的安全生产事故指标,就向柴宏的爸爸提出私了,两条路,一是拿笔钱走人,二是给一个正式工名额上班。柴宏的爸爸选择了后者,进省机厂当了名普通工人。

  柴宏对自己小时懂事之前的事一无所知,因为从未有人说起过,但对那段时间的记忆却刻骨铭心,他的生命仿佛也是从他妈妈死后才真正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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