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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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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每次想起黛黛,不由自主的,都会有一种悲戚和无常之感。少年时代的我,读了太多古今中外忧伤的诗文。整个世界都在喧闹的时候,我躲在南方小城僻静简陋的院落里,熟读父亲从学校图书馆和私人朋友藏书借来的各种书籍。韩潮自我介绍后,该我向他们介绍我自己了…… 啊,黛黛!……不不,我要向他们介绍的不是黛黛……我是一个中学教员的儿子,自幼喜欢看书。这样说的同时,我想起了我们家的小阁楼。幼时我经常躲藏在那儿玩耍,凭借一方小窗看书。当然,我有些腼腆,不好意思介绍我的祖上。其实呢,先祖也算得上是诗书传家。父亲的父亲是有钱人家,祖父的父亲甚至还是前清举人。多年前他们活着时,他们曾经在镇江一带做过盐官。当然,黛黛的事情我没有讲。我告诉他们,那次是我第一次乘飞机到深圳——以前是乘坐火车来的。第一次!第一次就遭遇灾难,第一次就成为受害者……幸好我活下来了……想到这个,我的眼睛一红,声音也哽咽起来。 我的腼腆和诚实,获得了回报。韩潮热情称许我的态度和为人,他说他一看见我,就觉得我刻苦努力,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人必自助,然后天助之。他这样说。他居然还是个能够随口引用古代典籍的商人呢。你的纯朴会给你带来好运的。他对我说。天呐,我的纯朴!从来没有人说过我纯朴,有人说我憨厚,甚至有人说我傻笨。——对比有些人,他们当然觉得我笨了。可是对比另外一些人,我觉得我的心里是特别的明亮。我清楚着呢。有人说我书呆子,说我书呆子的人恐怕对我没有好好进行一番观察。不过,说起来,这些关于我,修饰着我的词汇,即使像羽毛一样插满我的全身,都不是我自己所喜欢的。简言之,撇开纯朴不说,我这个人还算得上乐观。 首次读到报载消息,赶来赴会的幸存者不是很多。那意味着受害者更多。同时也意味着受害而无法幸存的人更多。所以,来参加聚会的人不多也就不奇怪了。只是,等待许久,回头四顾,仔细算一算,只有寥寥五人,这让我们神情黯然,感慨良多。难道那次罹难幸存下来的人,真的只有区区五个人吗?假如真的只有五个人侥幸活下来,这是多么可怕的世界啊。 有人痛心地说:“也许真的不会再有了。该来的人或许都已来了。那次的报纸说,两架被毁飞机,死亡的人数都很多呢。” 唐爱国说:“说不定有人没看见今天的晚报呢,也有可能,有的人不在本市。再者,也许有的人从那以后就离开了深圳——像马教授,他不是很快就要离开中国了吗?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的。” 现在,五个人,构成我们这个奇特的集体。受害者之群?幸存者之家?或者是别的什么名称?我无言地望着他们,心里感伤不已。 那天,我们喝了很多的酒。所有的费用都是韩潮出的。虽然我们争着付钱,或者想要AA制,他都坚决不肯。不仅不肯,他还说以后每年聚会,费用仍由他来出。对于他来说,这只是一点小钱而已。他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希望从今以后,我们大家都要珍惜生命,好好活着。 珍惜生命,好好活着。这样平常的话语,现在像深水炸弹一样,在我们的内心深处轰然爆响,令我们久久不能平静。当然,有些生命,是想要珍惜也无法珍惜的,譬如那些先我们而去的人,那些生命之花被迫提早萎谢的同机乘坐者。他们哪里知道,他们的生命并不掌控在自己的手中?其实我们也是一样,我们的生命,当时被那个不知名的劫机的家伙所威胁,所掌控,这样的情形我们知道吗?我们了解吗?不,我们谁也无法知道自己将会面临怎样的灾难与厄运。在这个世界上,人的生命或命运常常就是这样的。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无法了解自己的生命或者命运,到底掌控在谁的手里——不管是谁的手,倘若要说能够掌控在自己手里,那是非常可笑的。现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显示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感动和震撼。那种心灵深处的惆怅和悸动,还有生命的无常感,像地底的泉水一样,汨汨流出,无法制止。那天大家仿佛不要命似的抢着喝洋酒,喝红酒,最后大家都喝混了,喝醉了,我们叫喊着,嬉闹着。抢着麦筒,对着电视屏幕,涕泪横流,纵情歌唱。 后来,空姐陈旎来了。 陈旎来了。我不能不多费一点笔墨,因为她后来成了我的女友。陈旎逼人的娇艳,震住了很多人,相比曼联,她是真正的漂亮。高挑的个子,化妆成另一种风格。红唇媚眼,纤丝乱发,略显丰腴的身材,在紧裹绿色旗袍的掩映下,既青春焕发,又女人味十足。这些纷乱的美丽,顷刻便深深打动了被美酒灌醉的我。 事实上,她不完全是飞机上那位陈旎了。然而,从她脸上的小酒窝,我一下子便猜出了她是谁。 “陈旎?陈旎!”我大着舌头笨拙地叫她。酒真是奇妙的液体啊。 陈旎冲我一愣,她没想到,冷不防就被人认出来她是谁。她的胸前,通常戴着工作铭牌的所在,现在贴着一只美丽的闪着寒光的胸花。她诧异地瞅了我一眼,仿佛在问,怪了,你怎会认识我? 我们全体站起来。大家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她的到来。我还记得,面对如此盛大的场面,她镇定的脸飘过一丝羞涩,由酒楼的服务员小姐领进门,现在她像仙子一样从天而降,倏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如果这个世界有奇迹的话,那么这该算是一个奇迹吧,啊,奇迹!我的心在歌唱。 “陈旎,陈旎!”我脸色红晕,呢喃不已。 “疯了?”唐爱国拍了拍我的肩膀,不怀好意地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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