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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她们站起时恰逢秦昊换了衣服出来,见要走,怔怔问说:“还是要走?”

  陈婉再次点头。

  “我送你去医院好不好?”

  她极力漠视他眼底的一抹哀恳,“不用了。我冷静一下好一点。”混乱过去,她情绪早就平静下来。只是一团心火堵着心口,梗在喉间,胸中闷涨难安。

  她婉拒宋书愚送她们回校,是想向何心眉倾吐。半年多来,压抑克制挣扎……在何心眉象小母狮子般向秦昊扑过去时,突然燃起欲望将自己溃烂的心扒开,悉数坦于人前。

  就坐在公车站台的长椅上,一件件一桩桩,细数起来,从第一次见面起,她与秦昊,竟然纠缠了近两年时光。她以为自己会当街哭嚎,可是一滴泪也未曾落下,即便是叙述到血淋淋的那幕,语气也是淡然的,象旁观者娓娓讲述一段不关己的故事。

  何心眉站起坐下,重复无数次。脸色随故事中每一次起伏的波澜而变,时红时白,手掌握紧又放松。最后念念不已说:“告他!告他!”捏实了拳头在空气里挥挥,咬牙切齿说:“我以为他只是不够稳重,没想到人品……人渣!”

  陈婉看着面前不知第几部公车发动起步,怅然重复说:“告他?最近的新闻看见没有?新上任的那个?也是姓秦。”

  何心眉顿时泄气,骂了一句粗话,重新坐下来。忿忿说:“那个蒋小薇,我早就说过不是好人,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还能住那样的房子,从头到脚的名牌。就你实心眼,还当她是自己奋斗回来的。”

  “我怎么知道?平时说话做事很为你分忧解难替你着想的样子。”陈婉强笑,“前两个月陪那个人去打壁球还遇见蒋小薇,上下打量我一遍,很同情的表情。我一想起身边躺的人不知道沾过多少女人,就有点恶心。他的手在别的女人身上停留过,嘴……”

  何心眉惊跳起来,“你的意思是说,他还有出去胡搞?”

  “我不知道,我不确定。我算什么?对他又算什么?他不过当我是……哪天或者厌了,或者就解脱了。”陈婉只是摇头,“现在我不知道还能相信什么?人性?公平?道德?”

  何心眉伫足凝视陈婉半晌,轻声问:“怎么不哭?哭出来痛快点。”

  陈婉摇摇头,“哭不出来了。回想一下,我也没哭过几次。时间久了,象是麻木了,象是淡化了。”顿了顿,忽地有些哽咽,“可是很害怕,这半年多,每次他对我笑,对我说话,我都很怕。我明白他在示好赔罪,可他越是好,我越是胆战心惊。总觉得没那么简单,不知道哪一天又变脸。我小心提防着,甚至是故意刺激他,想看看能不能戳破所有的假象,看看哪个是真实的他。就象今天,终于把他火性激起来了,终于说服自己他真的是个大烂人了,可是又失望,失望到没法形容。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对他还有什么好期待的?有什么好失望的?看见他难过,我应该高兴才对,又有什么好难过的。我真的是疯了。”她喃喃自语,越说越无逻辑。

  何心眉呆怔无语,街头秋风瑟瑟,凉意几乎沁进心里去,“你别和我说你爱上他了。”

  陈婉一时辨不清话中浅显的含义,抬头望去,何心眉眼中的同情如槌心之箭,刹那间穿透她的盔甲,血液当即凝结,脑中空濛。良久才涩声说:“不可能,他那样的人,我怎么可能爱上他?我嫌自己活得不耐烦了吗?”

  “她那样的人,我为什么还上赶着不放?莫名其妙的自尊心,自以为是的清高,脾气拧,说话不饶人,不高兴脸冷得象冰,眼神凉进你心窝里。为她做再多也落不了好,偶尔给个笑脸,一句话不对转眼又变。”秦昊目注沙发上陈婉习惯坐的位置,像是在与之对话。苦笑一下低声问:“你有什么好?”

  “别一副委屈面孔!看着你我一点不难受,想着人家好好的女孩给……多少年交情,我当你是贪玩,没定性,真没想过你能做出那号事。我意想起还帮过你我悔得肠子都青了,不是助纣为虐吗?若是不合适早点分,别再累人累己。”

  “分?你当我没想过?”秦昊心中挣扎不已,“你和我说怎么分?她不搭理我,不待见我,吵架冷战,我难受我憋屈。想到哪天放她走了,我更难受,心里跟刀子刮一样,连肉被割开肉丝断掉的声音自个都能听见。我放低了身段见天哄她高兴,由着她性子,就是图她能笑一笑,能忘了我犯浑的事。我和她说,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喜欢她就行了。骗得了谁?连自个也骗不过去。每天都在盼着她能喜欢我一点,只有一点就行,我知足。可我做再多,比不上人家一小手指头。我就恨怎么不能早点认识她,我若是也住她家隔壁,多少也能喜欢我一丁点。我……”

  秦昊突然止声,像是被噎住,眼中的哀色隐约可见。寤寐思服,要的不过是她真心一笑。“我,我看她笑一笑,和我温柔细声地说几句话,我觉得活着有滋味。哪怕每次的快乐都要拿成倍的辛酸来换,值。我……”

  宋书愚静默不语,脸上微微有些动容。待秦昊急促的呼吸回复正常后才缓缓说:“你站在她的角度想想,她不快乐,你能只顾着自己高兴?”

  秦昊眼中乍然闪过一抹坚决,“我总能找到哄她高兴的办法。”

  宋书愚暗叹一声,“你们是两只刺猬。”他的骄横与她的骄傲是各自的刺,一日不拔掉,便一日不消停,“小五,不把身上刺拔掉,挨得近点就会扎得她血淋淋的,满身伤。想想自己做的事,你说为了她好。问问自己,你是以她需要的方式对她好,还是以自己想当然的方式?”说完见他神情复杂,犹疑不定,不由再次喟叹一声。“起来,找地方坐坐去。闷在这也没用。”

  秦昊的自语低不可闻,“拔刺。我心窝子都掏给她了,还有什么刺?”

  宋书愚咬牙正色,“你怎么喜欢她是你的事,人家不是势必要回报。什么都按你的意思来,只会适得其反。你脑子爱糊涂了?这都拎不清?起来,找地方吃饭去。”

  秦昊不置可否地站起身,出门时瞥见厨房狼藉的地板,“方存正对我好,从来不求任何回报。包括我拒绝他的时候,他也没对我说过一句伤人的话。你别跟他比,你没资格,你连他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他手臂僵硬地把门阖上,心中闷痛难当。

  “今天没来。”何心眉掀开窗帘一角,回头报讯,惹得宁小雅也好奇地凑个脑袋过去,往前两天那人伫足的位置张望。

  “晚修你们不去?”陈婉问。

  “你不去?他人不在你还躲着?”

  “我脚疼。”陈婉倒不是推脱,脚上的水泡已经挑破放出水液,但还是麻麻的,特别走动时关节牵扯到创口更是火辣辣的灼痛。

  “今天怎么不来呢?陈婉你心也太硬了,这么冷的天由着他在底下站着,也不给个台阶下。”宁小雅正在热恋中,恨不能全世界和她一般幸福,对何心眉的一声冷叱不以为忤,继续说:“老天爷不帮他,如果昨天晚上下场雨,我就不信你还坐得住。”

  “你以为每天都在上演言情小说?”何心眉翻翻白眼,挽着宁小雅胳膊和陈婉说,“那我们走了。”

  寝室里重归寂静,陈婉心不在焉地翻了翻书又丢下,欠身俯望窗外。寂寞的路灯下不见他孑然的身影,风扫过,卷起几片枯叶。她回身拿外套披上,有些怔忡。这件衣服什么时候带回校的已经没印象了,曾经还被舍友讥讽过是仿版。指腹摩挲着外套上的格子纹,她无声苦笑。再是壁垒森严,他仍能寻缝索隙地渗透进她的生活。正如她抵死禁锢自己挣扎的情绪,亟亟欲逃的,却终究是逃不过。

  方存正那天旁敲侧击地向她打听秦昊。“我记得帝宫才开业那天的事。你嘱咐六指别告诉我,他倒是听你的话,一直没说是谁,只说是喝醉酒的客人耍无赖。砸了秦大少的车回来才老实承认,怪自己没有早点和我通气。说怕我脾气不好惹了秦小五,惹上大麻烦;说如果他早告诉我,你也不会和那个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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