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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上了火吃牛黄解毒丸。那你请麻辣烫,我请你吃铁板烧。”何心眉向隔壁摊子招手,“两只鱿鱼,还有金针菇。”

  “三只鱿鱼,每样多加一份,一起的。”背后有人说。

  陈婉脊背瞬时僵硬成铁板一块,听出是谁,眼睛紧紧盯着锅里腾腾的热气不敢回头,暗自期望何心眉暂时性失聪失明。哪知道何心眉已经怪叫说:“桃花眼!什么一起的,你出钱请是不是?”

  “你挨墙靠壁儿去。36D,哪回见你都是在吃东西,你嘴巴老忙了?”

  “切,不请不许坐这,劳驾你去隔壁。”

  “我请我请,你别把吐沫星子喷我身上就行。”

  陈婉手背在额头上擦过一层汗,何心眉是典型的自来熟,跟谁都能瞎掰活几句。可是帮秦昊转几次东西就熟络到这种程度?无语了。

  接过老板递来的盘子,避开他灼人的视线在何心眉身边坐下,佯作泰然地对何心眉说:“大热天吃这个你也不怕长痘。”何心眉推推她胳膊,她抬眼,毫无意外地是一副明显闻到八卦味道极其雀跃的表情。

  见陈婉无动于衷地拿起筷子,无视她的好奇,何心眉视线在二人之间梭巡,最后停在秦昊身上。“桃花眼,你怎么会出现在这?这东西你吃得惯?”

  秦昊眼角余光扫过陈婉,目光摩擦中她迅速闪开。于是把准备说的话吞回去,避开第一个问题说:“还行。喝不喝可乐?我去买。”

  “不用不用。”气氛很是诡谲,何心眉分明感觉到其下蛰伏的暗流汹涌,哪里舍得他离开,“这里有汽水。老板,三支汽水。说真的,我还以为你送了几次东西没下文就撤了,原来还有后续?”

  “哪天一起出来正式吃个饭?怎么也得谢谢你几次帮我送东西的人情是不是?”秦昊意有所指地斜睨陈婉一眼。

  “不熟。没必要。”陈婉闷声说。

  夜色初上,身处在上海路其中的一条陋巷里,巷子口是老板挂的一盏颜色暧昧的红灯笼。简陋的折叠小桌上是简单的食物,坐在小马扎上,没有风,燥热,依稀能听见汗水淌过下巴流入衣领的声音。

  秦昊胸口堵着一口气起伏不止,背脊间涔涔而落的汗水已经数不清是第几道。此时已顾不得有她同学在旁,停了筷子,似愠非怒地眼神不离陈婉左右,压低声音说:“我说错什么话了?叫你等我,连招呼也没有转头就不见人。我找了半条街,不是你们裙子颜色晃眼,估摸我现在已经走到上海路路底前门老城墙去了。老是这样,有什么不乐意的直接讲好不好?是我的错我改,你闷在心里,我猜又猜不透,不是故意难为我吗?”

  陈婉把盘子里的豆腐干捣得稀烂,不用抬头就能想象何心眉此时此刻张大嘴下巴掉在脚脖子上的样子。“何心眉,你的鱿鱼还吃不吃?不吃我帮你消灭掉。”

  “哦,哦,我吃的。你们慢慢说,我慢慢吃。”何心眉阖上张大的嘴巴,低下头又忍不住好奇地抬眼偷窥秦昊阴沉的脸色。

  他自认今天表现的不错,而她还是一幅拒人千里的样子,只是埋头捣弄着盘子,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这个下午,他的心情与身上干了又湿湿了再干的衣服一般无二,夕阳里的轻笑,暮色里的深颦,无一不左右着他的情绪,浮浮沉沉。

  所有种种,尽数化作无奈地一声叹息。

  目送何心眉走进东大校门,渐渐消失在视野里,陈婉想及临下车前何心眉挤眉弄眼的表情也无力地叹了口气。

  “坐前面来。”

  她转过头,不期然在倒后镜里撞上他的眼睛。

  他待她坐好,眼神复杂地凝视她许久,久到她几乎承受不住凝滞的沉默时他才调转车头。

  到巷口,陈婉想说再见,他却先她一步开口,语气里带着些孩子气的委屈和莫名的诚恳,“你傍晚那会说不明白我们是什么关系。我认真想过了,我自己也不会形容。长这么大没试过这种感觉,看见你笑我也想笑,看见你不高兴我心里一样不好受。你在身边,不说话我也跟中了大奖似的只顾着乐,你不在身边,或者是拿很讨厌的眼神看我时,我就觉得心上被戳了几百个洞似的,北风嗖嗖地在心尖上灌来灌去。这是什么感觉?我也想闹明白。”

  陈婉脸色漠然,不发一语,心底却是迥然不同。第一次被人倾诉这般浪漫的话,不是不震撼的。可惜,可惜出自他口中。她深吸口长气,提醒自己不要被蒙蔽被引诱,不过是他又一个花招而已。

  但是他眼底真真切切的,分明……

  百炼成钢。可她害怕自己再倔强再固执,也会象下午那样不自觉地对他绽开笑容,浑然忘却曾经的痛和恨,然后——终有一日会放弃所有,化在他掌心里。

  堕落不可怕,甘于堕落才可怕。

  “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了,我受不起,给别人听见也不好解释。”她对他瞬时沉下来的脸恍若不见,接着说:“我们之间只是简单的交换。晚上丢下你先走是我不对,我以后会恪守本分。最好你也能高抬贵手,早点放我一马。”

  他嘴巴抿成一条线,目注前方的眼神冷冽。

  “我回去了。”她小声说,很想回家洗个澡,换上安静的衣服躺在自己安全的小窝里。

  “等等。”他抹去脸上的郁色,恢复如常。伸手至后座拎来一只紫红的袋子打开,里面层层包裹,浅灰色盒子里是紫红的麂皮套,掀开是黑匣子,上面四朵白雪花连接成十字。“自己来。”他把黑匣子递在她膝盖上。

  她叹了口气,自己才说过要恪守本分,那么现在应该是在打开盒盖的那一刻适时地作出惊喜的表情,还是遵从本意递还与他?

  “黑色皮套子里是说明书和身份证明文件,记得收好了。”等不到她的回应,他伸手启开表盒,“我估摸着你手腕粗细卸了两节扣环,你试试。知道你不喜欢华丽耀眼的东西,已经是最低调的款式了。和我手上这只一模一样。喜欢不?”

  说不喜欢太过矫情。她再次重重叹了口气,天下间没有女人不喜欢礼物,可是她没有资格,同样的,他更没有资格。避开璀璨的钻石光芒,抬头迎向他,刚才对他说的那番话似乎对他毫无影响,目光殷殷,只有急切想获得承认的渴望。

  “我有手表了。”她摸摸腕间的那块老梅花,阳刚气十足的表戴在她手上,越来越顺眼,配上白衬衣非常中性化,何心眉赞过好几次。

  “你那块我见过几次,几十年的老古董了,又不是大牌。不值钱。”

  她眼中倏然一黯,手指摩挲着表带上的划痕,象是在温柔地抚慰自己心上的伤疤,低声说:“是很多年了,还是我妈妈攒了好久的钱买给我爸爸的结婚周年礼物。他去世的那天还带着它,以为摔坏了,不能用了,谁知道修了修,换个表面还能走。人不在,表还在。”说着感觉眼眶发热,清清嗓子微微一笑,说:“你瞧,你根本不了解我是不是?我们根本不是一样的人,说那些喜不喜欢的话很无谓。”

  或者两人已然熟稔,或者她的黯然伤神触及到他的心,在她说第一句话时他已经了悟自己漫不经意又做错一次。听她絮絮说完,他期期艾艾地半晌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这个,放你那里。”她一层层重新包裹,“我用不上。”

  他干笑两声,“我又说错话了是不是?你心里大概又在骂我拿钱砸你,收买你。心里大概又在骂有几个钱就能随便欺负人了?”

  她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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