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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听着他俩的对话,小冬捂着嘴,肠子都快笑断了。

  客厅里嬉笑依旧,她看看表,七点,二哥应该已经吃过晚饭了。医院的护工很尽责,早八点到晚八点,一天十二小时,把二哥照顾得很周到。饭菜都是医院的营养餐,她需要做的就是隔三差五煲点儿汤水给他补身。

  苏笑这厮自从搬过来后,只要晚上没应酬,必然准时来报到。她吃过晚饭就去医院,他倒也不纠缠,没事跟李默斗斗嘴拼拼游戏,闹腾得挺热络。

  半小时后,李默成功把苏笑打发走。

  小冬走出卧室。饭菜有点凉了,李默从厨房里拿出几个饭盒,把菜饭井井有条地装好递给她,让她带去医院慢慢吃。

  小冬接过,揉揉他的脑袋,嘱咐他晚上写完作业早点儿睡,把门窗都关好,陌生人敲门一定不要开,定好闹钟上课不要迟到……反正每天都是这一套,李默早已倒背如流。

  地铁迟迟没有进站。

  小冬频频看表,十几分钟过去,她终于等不及了。听说前一站有人卧轨自杀,警方封锁了线路。

  无奈之下,她拎着东西快步跑出车站,在路边拦了辆出租,直奔医院。这个钟点,出租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地铁迅捷。红灯前长长的车流,慢慢地挪动,消磨着时间。表盘上,指针很快跳到了八。

  小冬怕二哥着急,就在车上给他打了个电话。二哥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反常,低低淡淡的,明显心情欠佳。

  越着急,越塞车。

  四十分钟后,医院的大招牌终于遥遥在望。

  付完钱,小冬焦急地跳下车,一溜儿小跑,直奔住院大楼。

  她气喘吁吁地走到病房前,正想推门而入,视线不经意透过玻璃望进去,手顿时停在了半空……

  又有人来探病?

  看背影,纤细高挑,黑发披肩。小冬觉得很陌生,没见过。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那人已顺着孙少晏的视线,缓缓转过头……

  冯丹?

  小冬推门走进病房,看清了她的长相。那面孔跟冯琳有七分相似,实在不难联想。

  孙少晏见到她来,冷漠的面色放柔和了些。他不理会冯丹探询的目光,侧侧身子,让小冬坐到自己身旁。

  冯丹面带微笑,主动伸出手,和小冬隔着床轻轻握了握。两人简单地寒暄了几句,然后互相介绍。

  言谈间,冯丹对她似乎并不陌生,"其实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你。姐姐跟我提起过,你是少晏哥最疼爱的妹妹。"她的声音清润柔和。她有一副芭比娃娃似的长相,嘴角微微翘起,缀着两个小小的酒窝,精致迷人。

  提起冯琳,小冬心里顿时一紧,视线不着痕迹地从二哥脸上扫过,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冯丹,眼神清冷,"我累了。小冬,你送送冯丹。"三言两语的逐客令,硬邦邦的,不留丝毫情面。

  小冬没说什么,领旨送客。

  冯丹对孙少晏的冷漠倒是丝毫不以为忤。她抬手看看表,轻柔的声音里饱含歉意,"不知不觉,都过了一个多小时了。我真是糊涂,少晏哥你好好休息,等有时间我再来看你。"

  小冬送冯丹出门,有些话想问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正琢磨着,倒是冯丹先挑起了话头,"小冬,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特别熟悉。你跟我姐的气质真的很像,乍一看,让人觉得特舒服特温暖。"

  小冬敷衍地嗯了一声,没说什么。冯丹提起冯琳时,那坦然自若的样子就好似在说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难道她真能对自己亲姐姐的死毫无芥蒂?若是她生性就冷血无情倒也还好,怕就怕这淡然平静的背后,藏着些不为人知的心思。

  冯丹见她沉默不语,索性拉着她坐到墙边的塑料靠椅上。看到小冬探询的目光,她随手理了理散落的发梢,双腿优雅地交叠在一起,徐徐开口,"小冬,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跟我姐太像了,所以……我实在很难对你产生任何好感。你不用担心,我跟我姐不一样。她死了,我一点儿也不难过。自杀是最没出息的事,她眼一闭,什么都不知道了,多潇洒,可后果呢?"说到这里,冯丹冷笑两声,眼神里透出不加掩饰的恨意,"我妈身体垮了,我爸因为照顾我妈,身体也快被拖垮了。我弟弟为了照顾两位老人,放弃了出国深造的机会。一个名校计算机系的高才生,毕业后就一直窝在县城的清水衙门,拿着那几个死钱混日子。光我妈的药费就已经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我四处漂着拼命赚钱,就是想给我弟弟攒钱娶老婆。他放弃了自己的前途,这么大岁数了,连娶亲的彩礼钱都拿不出,婚事就这么一拖再拖。如果我姐不死,我家肯定不会变成今天这样。真的,你真的不用担心。生活不是电视剧,我也不是怀着为我姐报仇的心思来找少晏哥的。我姐已经把我们全家都毁了,我绝对不可能为了她,再毁了我自己。她不配。被她拖累的这个家,现在全靠我赚钱养活,就算是我想恨她,恐怕都抽不出时间。"

  小冬静静听着,心里波涛翻涌。自从知道冯丹进公司后,她私下里设想过很多可能,可刚才这番话,彻底颠覆了她所有的设想。这样的冯丹,不知为何,竟让她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小冬,你哥毁了我姐,我姐毁了我家。我一个人咬牙苦撑着整个家,你安安稳稳地继续享受你哥的疼爱,这听起来是不是很讽刺?"说这话时,冯丹的嘴角依然保持着完美的微笑弧度。不待她有所反应,冯丹便兀自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向电梯。

  小冬推开门,回到病房。

  孙少晏一眼便看出她的反常,询问中透着难掩的关切。

  小冬心不在焉地摇摇头。冯丹的话带给她太多的震撼,跟冯丹相比,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那些犹豫不决的困顿,那些自私懦弱的逃避,其实一直都在不断伤害着身边人辛辛苦苦为她缔造出的幸福。二哥对她那种早已超越兄妹范畴的感情,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始终不知该如何面对。二哥一直在耐心地等着她的答案,她却久久纠结在这种暧昧不明的情感中。

  其实很多伤害,往往就在这踯躅不前的挣扎中悄然而来。她不知道爱上自己的哥哥究竟该是怎样的感觉,可她却清楚地知道,这个世上,她最不愿伤害、最不能伤害的人,就是他。

  小冬久久的沉默让孙少晏失了主意,"小冬,过来,出什么事了?"

  小冬长舒一口气,用力揉揉脸,眨眼间,精神焕发,"二哥,昨天晚上我帮你按摩的时候发现你脚腕有点儿肿,今天医生来查房,有没有说是怎么回事?"说话间,人已走到床前。

  孙少晏被她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困惑不已,若有所思地道:"没什么,脚踝错位后的常见反应。"

  "那就好。"小冬倒了半杯水,用纯净水兑得温热适中,扶他坐起身,把护士送来的药直接塞进他嘴里,"不是说晚饭后要立刻吃药吗,你怎么又忘了?"活力十足的声音,令孙少晏稍稍卸去心底的不安。他仰头就着水把药片吞下,很享受地靠在她肩上,很享受地任由她帮自己擦去嘴角的水渍,很享受地听着她的絮絮叨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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