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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好歹等到了十一点,火车却没有来。思存跑到窗口去问,列车员懒懒地说火车晚点了。

  晚点了?思存这才知道火车还有晚点这一说。没办法,只能继续等。胃已经饿得麻木了,身体也冷得麻木了。思存靠在冰冷的墙上,她觉得她的脑袋似乎也麻木了。她摇摇欲坠,努力不让自己昏过去。

  终于等来了火车。镇里到市里只有短短的一个多小时车程,却让她足足等了一夜半天。火车到市里的时候是下午,思存出了火车站,阳光刺眼。她突然又想起一件很严峻的事情,由于鲜少出门,她根本不知道从火车站回墨家小楼的路。思存心里一急,只觉天旋地转,倒在地上。似乎有很多人向她围了过来,穿着白色警服的警察大声地问她的名字,她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喃喃地说:"政府大院……墨家小楼……"话没说完,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思存梦见自己在乱坟堆间迷失了方向,月黑风高,寒风呼啸。她又累又饿,踉跄着向前走,脚下一软,低头一看,自己的脚深陷进了坟包。思存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拔脚,那坟包里伸出一双冰冷的手,使劲把她往下拉,她的整个身子都抑制不住地向湿冷的泥土里陷下去,先是双脚,然后是腿,紧接着陷到胸口。思存气都喘不过来,双手乱舞,拼命想抓住点儿什么,触手可及的却只有凉腻的坟土……思存恐怖地尖声大叫。

  有人用力地摇她的肩膀,在她耳边叫着她的名字,让她醒醒。思存被梦魇住,模模糊糊地感到是墨池在叫她,心下略感踏实。她想抓住他,却怎么也动不了,兀自在漆黑的坟地里挣扎。

  "思存!别怕!"墨池握住她的手,轻拍她的脸,把她整个人拢在自己怀里。思存是昨天下午被火车站的民警送回来的,回来时狼狈不堪,昏昏沉沉。墨池请了墨市长的保健医生来看,说是因为又冷又饿又累,加上受了很大的惊吓造成的。医生给她打了针安定,又挂了葡萄糖水,说安安稳稳地睡一觉就没事了。墨池担心她醒来害怕,守了她整整一夜。天刚亮,思存果然被噩梦惊醒了。

  仿佛是在跌向地狱的过程中天降保护神,思存的手被一双干燥温暖的大手抓住。她找到了依靠,死命地拉住他。她用力很猛,墨池差点儿被她从轮椅上拽下去。墨池不敢松手,只得从轮椅移动到床上,思存再一用力,他的上身紧贴在她身上!

  思存紧紧地拥住了那一大片温暖,把他抱在怀里。整个身体都暖和了,下坠的势头止住,思存感觉身体一点点从阴森恐怖的坟包中拔了出来。她轻松了,安全了,把头向那温暖埋下去。有人拍着她的后背,对她说:"思存,别怕,我在这里!"

  那声音如此近,思存觉得他绝不会扔下她跑了,才敢睁开眼睛。她的脸紧紧地贴在穿着白色羊毛衫的胸口上,慢慢抬起头,是浅蓝色的衬衫领口,再向上,她看到墨池焦急和关切的眼神。

  "墨池!"她高声叫他的名字,眼泪稀里哗啦地往下掉。

  "到家了,没事了,别怕,有我在呢!"墨池把思存搂得更紧点儿,连声安慰她。熬了一夜,他的嗓音十分沙哑。思存紧紧地抓住他的肩膀,哭声没有止住,反而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思存一向是个倔犟的姑娘,她爱哭,还有点儿胆小,但每次要哭的时候都紧紧咬住嘴唇忍着,坚强又柔弱的样子让人心疼不已。她从没有这样哭过,哭得绝望而痛苦。墨池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联想到昨天警察送她回来时的惨状,万分担忧。

  "墨池,坟地很黑,风很大,我梦到一双手在抓我……"思存瑟瑟发抖,语无伦次。

  墨池只当她是被噩梦吓坏了,柔声地哄着说:"那是做梦,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已经回到家了。你看啊!"

  思存看到熟悉的房间,雪白的四壁,巨大的书桌,宽阔的大床,应该是墨池的房间。她流着泪摇头道:"不是做梦,我从家里跑出来了,村子到镇里的坟地好黑……"

  "你干吗跑出来?到坟地里去干什么?又怎么会晕倒在火车站?"墨池脑袋里有一堆问号,好好地回娘家,怎么会跑到坟地里?

  思存想起家里用"卖"她的钱新盖起的大瓦房,又羞又愧,忍不住悲从中来。她哽咽着说:"我不去上大学了,我哪儿也不去,天天在家伺候你。"

  这是什么鬼话!墨池的眉头拧成"川"字,扳住思存,盯着她说:"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思存的眼睛哭得都红肿了,"我父母收了你家一千五百块钱,给我哥娶媳妇用的新房子都盖起来了!"

  "有这样的事?"墨池眉头皱得更深了。他还记得当初母亲告诉他,从乡下给他娶了个媳妇,就图有个人能贴心贴肺地照顾他,他当时就坚决反对。没有感情基础的人怎么能结婚?更何况他这样的身体,不是明摆着把女孩子往火坑里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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