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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黎克坐在我的房间里看着我整理房间，他的眼光久久停留在墙上那些原先挂照片的地方，"你想不想知道原来住在这里的是什么人？"

　　"当然很好奇，不过房东婆婆开始就不肯告诉我。现在……"我坐在床沿看着他，"我想我永远都没有机会知道了。"

　　"你这么肯定？"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墙壁，思想似乎已经游离其外，我猜不着他在想什么。

　　夜晚降临，送走了黎克，我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看书。昨晚发生的事使我的心始终静不下来，我不时地抬头，看看墙上的照片是否会再次出现。但是，整个房间一片寂静，似乎再也不会有什么异常。

　　墙上的挂钟敲响了12点，我感到困倦，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瓷器被摔碎的声音，我掀开窗帘往外看发现外面什么也没有，转身的瞬间房间里那盏暗淡的小灯灭了。当双眼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之后，我看见墙上又出现了那些旧黑白照片。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盯着正中那张全家福，他们脸上悲伤的表情似乎要穿透二维的平面紧紧抓住我，把我掳到那个年月，强迫我听他们讲述一个悲惨的故事：

　　还是这幅全家福，只是眼前的景象是倒着的，并且这些人的形象已经由黑白变为彩色，由平面变为立体。

　　"笑一笑！"摄影师用冰冷的声音喝道。

　　但是站在镜头前面的这一家人怎么都挤不出笑容。于是摄影师不等他们露出让他满意的表情就急急地按了快门，就这样，四个人悲伤的表情永远留在了那张不随岁月流逝的照片上。

　　"革命无罪！造反有理！"马路上的高音喇叭此起彼伏地吼叫着，顶上装着喇叭的宣传车慢慢地从街道上驶过，它发出的声音如同一个强悍的闯入者，贸然地钻进人们的心里。

　　听到这些口号，镜头前的一家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恐惧的神色。最小的女儿靠近母亲，紧紧抓住她的衣角。

　　"我们走。"母亲用眼神示意自己的两个儿子。他们付清了照相馆的钱，确定了取照片的日期，就急匆匆地走出了这间墙上贴满了革命大字报的照相馆。

　　"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在一行人沉默的途中，小女儿怯生生地问。她的问题让这位母亲额头堆起了深深的皱纹。她的思绪慢慢浮动，回到了一个平和的年代---

　　母亲的童年，是伴随着三角钢琴和粉红色蕾丝芭蕾舞裙的梦幻。她出身高贵，父亲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政治家。作为长女，她的一生都已经是被提前规划好了的。少女时代的她活泼好动，生性开朗，甚至有些野性，富裕的生活、优越的环境……这一切让她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一直到大学。这位情窦初开的妙龄女郎深深迷恋上了写得一手好诗的学长。两人坠入情网之后，她才知道自己的婚姻和未来根本就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的。当时，他的父亲由于政局突变，势力受到了些影响，想挽回权力，就必须尽快为女儿安排婚事，将她嫁给可以给自己带来好处的幕僚。

　　画面瞬间转到一栋白色的西式别墅，芳草茵茵的花园里，正在举行一个盛大的酒会。酒会的主题就是宣布这位当时还是少女的母亲与另一位富家子弟的婚事。可是宴会进行到一半，女主角却消失了。她气急败坏的父亲在整栋房子里四处寻找，却只发现她留下的一封短信：

　　父亲：

　　我绝不会接受您安排的婚事。为了自由，我走了，去寻找我自己的幸福，如果您费尽心机地来寻找我，结果只能以悲剧收场。

　　女儿：婉贞

　　为了追求属于自己的人生，这位勇敢的女子背弃了自己的家庭，踏上了一条漫长艰辛的人生道路。很快，她和那位诗人学长在年轻的激情鼓动下结成了夫妇。

　　对于婉贞来说，那是她一生中最冲动也是最快乐的时光。

　　一家人低着头在秋风萧瑟的马路上慢慢行进，但母亲的脸上却显露出一抹幸福的微笑，那是因为过去的快乐时光暂时取代了她脑中无尽的烦恼---

　　结婚后两个人以学者的身份在国外学习古典文学和诗歌，他们完全抛弃了国内优越的生活条件，生活全靠朋友的接济和一点点微薄的奖学金，尽管很艰难，可是两个人都没有后悔自己选择的人生道路。婉贞和她的丈夫结合之后不久就有了爱的结晶。

　　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划破了夜的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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