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迁办(3)_应天故事汇

三

　　这是铁江第一次听到靳春华的名字，不过当时没记住，只知道她和关股长一样都是房管所的工作人员，关股长是她的师傅和领导，她是个助手之类。还有就是她特别显小，比中学生还小，个子也不高，很瘦，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腰间扎着一条武装带。另外她不爱说话，乖乖地跟在关股长的后面。关股长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第二次接触靳春华是在拆城楼的现场，当时已经成立了由关股长为组长的现场指挥部。指挥部下令进入倒计时，大批市民和记者前来观看，还有很多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他们多是闻风赶来看热闹的外国人。为了让这些资本主义国家的人看到破四旧的壮丽场面，红卫兵请求警察帮着清理出一块视线最好的空地。铁江和师哥宁卫国正无事可做，于是痛快地领受了任务，一个从南边一个从北边动员站在城楼下的燕都市民往后站，给外国人留出空地。

　　绝大多数市民都听从了民警的指示，自觉地向后面退去，只有一个人拒绝离开自己的位置。这个反潮流的人就是关股长的女徒弟，因为见过一次面，铁江客气地打了个招呼，希望她也能像别的市民一样离开这里。女徒弟说她不反对向这些资本主义国家的洋人老外们宣传破四旧的意义，但他们不应该享有特权，凭什么让我们给他们腾地方？这些资产阶级老爷们应该站到最后面去！

　　铁江解释这不是警察的主意，是红卫兵让他们这样做的。这个女徒弟说不管谁说的，我都不会给资产阶级老爷们腾地方！铁江问她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出身。这个女徒弟平静地回答，我叫靳春华，我出身于革命军人家庭，我父亲是正师级干部，我们家就住在后太仓胡同三号，总参的房子。你们可以去调查，离这儿很近。我的工作单位你们去过了，太仓巷房管所，跟关股长一个单位。铁江找宁卫国商量，宁卫国说出身好就让她留下吧。

　　于是靳春华就留了下来，但她自己可能也后悔了，因为她娇小柔弱的身材在一大群身高马大的洋人面前反差很大，吸引了很多老外的目光。那些黄毛蓝眼的男人和女人不断地走到她面前，用蹩脚的中文跟她对话。这些使馆人员的问题很刁钻，像这个城楼建于哪个年代？拆城墙有没有经过毛泽东、周恩来的批准？她开始还有问有答，不卑不亢，后来干脆就不说话了。见她不说话，这些洋人还以为她不敢说中文，于是又用英文和俄文跟她对话，弄得不胜其烦。直到指挥部的号子声响起，洋人们把目光聚集到城楼上，她才清静下来。

　　这一切铁江都看在眼里，他偷偷乐了半天。一会靳春华走了过来，问：“你乐什么呢，小警察？”铁江回答：“我乐什么还要向你汇报吗？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靳春华说，你在乐我，小警察。铁江说，请你把小字去掉，我是警察，别叫我小警察！靳春华哈哈大笑起来，活该，谁让你笑我，我以后就管你叫小警察！

　　铁江回敬道：“那我以后就管你叫小丫头！”靳春华厉声说：“你敢！你管我叫小丫头我就找你们所长！”铁江缓和了一下口气，我不叫你小丫头，你也别叫我小警察，好吗？靳春华笑了，你管我叫小姐姐，我就不叫你小警察！

　　铁江眼睛一瞪，我比你大，凭什么管你叫小姐姐？靳春华摇头，不可能，你不会比我大！

　　铁江问，你今年多大？靳春华脑袋一歪，你先告诉我，我就告诉你。

　　铁江说，我十六了，刚参加工作。你呢？

　　靳春华回答，我也十六岁，也刚参加工作。

　　铁江问，你几月生的？

　　靳春华回答，我9月的。

　　铁江说，我9月2号。

　　靳春华笑，我9月1号，你得管我叫姐姐了！

　　铁江撇嘴，就大一天，不算数！

　　靳春华说，早一个小时也是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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