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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为什么说对不起,你又没做错什么。"杜长风是背对着光的,脸上漆黑一片,看不出什么表情,"下个礼拜开庭,你……准备得怎样了?"

  "听天由命呗,还能怎样。"林希低着头,胸口剧烈起伏着,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颤声说,"哥,其实你什么都知道吧?"

  "知道什么?"

  "当年……捅进叶冠青心脏的那一刀是……是我捅的,你都知道,一直就知道,只是你不肯说……"

  杜长风打断他:"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别问我。"

  "哥!你让我把话说完!"

  "还有什么好说的!"杜长风突然提高嗓音,转过脸瞪着林希,"这是我的伤,你一定要揭开吗?是不是你捅的,人都死了,埋在那边化成了土--"他指着远处的公墓,吼叫起来,"你现在跟我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反正我是个'疯子',所有的人都认定我是疯子!叶冠语要对付的也是我,跟你有什么关系!告诉你,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只要能甩掉'疯子'这个包袱,现在要我躺到那边去都没有问题--"

  "谁说跟我没关系!叶冠语起诉的不只是你一个人!"林希也叫起来,他一向有风度,言谈举止从来有条有理,可是这会儿他失了控,指着自己的胸口说,"那刀是我捅的,叶冠语要的是我的命,你明不明白?他已经收集了足够的证据,也找到了目击证人,到时候一开庭,我们根本没有翻身的余地!一旦事实成立,我就会被定罪,会拉去枪毙,哥,我会死--"他扑在围栏上,排山倒海般失声痛哭起来,"从小我就受尽父亲的冷眼,我拼尽一切讨好他,可是如今……亲手将我送上断头台的恰恰是我的父亲!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他这么待我!我不是怕死,我是舍不得你们,舍不得妈妈,舍不得你……大哥去得早,我就剩你这么一个兄弟,还有舒曼,我死了,她的病一旦复发,到时候谁来救她……"

  林希哭着,滑坐在了地上,将头埋在膝盖上,如此不顾形象仪表,实在不像平日里衣冠楚楚的他。

  杜长风整个人都僵住了,从小到大,他从未见过林希这么大哭过,那个跟在他和林然屁股后面的小男孩如今长大了,可是他竟然还这样哭。虽然自小他和林然的感情最亲近,但他从未忽略过这个弟弟,只是林希从小有理智有主见,从不像两个哥哥那样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林希永远是那种理性过头的人,不需要大人操心,也不需要哥哥们为他操心,很多时候,杜长风反要这个弟弟来规劝自己的言行,在人情世故上林希倒像个大哥一样。

  现在,看着弟弟哭,杜长风只觉自己很没用,没办法保护弟弟,如果叶冠语真的翻案,林希必然要被拉去打靶。他怎么跟林然交代?他虽然也是林家的儿子,但到底没有血缘关系,林然去世后,林希就成了林家唯一的嫡亲子嗣,杜长风自问承蒙林家养育三十年,虽然被父亲关进疯人院五年,他口口声声说恨林家,心里或多或少确实也有些恨,但养育之恩大于天,他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林家唯一的血脉断了根?

  而且舒曼怎么办?如果林希真的不在了,一旦哪天舒曼的病情反复,谁来救她?这次是侥幸从鬼门关闯过来了,下次还有这么好的运气吗?刚才林希一提到舒曼,就直中杜长风的死穴,什么样的理智都退居其后,本来就单纯,人世的很多险恶他都不甚清明,这下脑袋里一阵发蒙,什么都想不明白了。

  "我是你哥哥,我知道该怎么做。"杜长风别过脸,眺望远处的城市灯火,眼神幽暗,"就算当年顶替你关进疯人院,我有怨言,也埋怨老头子,可是我……并没有因此怪过你,都是我闯的祸,理应我承担后果。"说着深深地埋下头,胸腔内发出闷闷的声音,那么遥远,就像不是他自己的声音,"我这一生注定是悲剧了,自幼父母双亡,我连父母的样子都不记得了,林家收养我,给我饭吃,供我读书,哪怕把我关进疯人院,也是为了救我……我常常觉得很悲伤,不知道自己从哪来的,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一心一意,死心塌地,只为着可以靠近爱的人,陪着她过上最寻常的生活。可是现在看来,这也是奢望了,最最寻常的幸福,对我而言也是最遥不可及的幸福,我这辈子注定跟幸福无缘,我认命了。林希,我真的认命了。"

  晚上看着舒曼入睡,他给她掖被子,她却睁着一双大眼,忽闪闪地看着他,很不老实地从被窝里伸出手抚摸他的脸。

  "快睡。"他把她的手拉进被子。

  "老男人,你今天不对劲。"舒曼非常敏感,察觉他的眼底泛滥着悲伤。杜长风刮刮她的鼻头,"我什么时候成老男人了?"

  舒曼将头靠近他的怀里:"可是我在你脸上看到了苍老……跟皱纹无关的那种苍老……不过这更让我觉得踏实,怎么办,我越来越依恋你了……山姆,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他搂紧她,在她额头轻轻一吻:"永不。"

  叶冠语的眉头一直紧缩。面前摊着一沓资料,都是有关他身世的。吕总管和欧阳昭都在等着他的回答,要不要继续查下去。好几天了,他每日翻着那些资料,茶饭不思,也不说话,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最后还是欧阳昭发话了:"你就给个话嘛,老吕都等着呢。"

  叶冠语支着额头,只是摇头:"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还继不继续,吕叔,你觉得这些资料上说的可能性有多大?"

  吕总管说:"这要看你怎么理解了,反正这是两年来明察暗访筛选下来的,如果你否定,可能……"接下来的话吕总管不知道怎么说,想了想,"如果这些都否定掉,那我也无能为力了,再没东西可以查了。"

  欧阳昭拿过资料,翻看着:"资料显示,三十多年前,住在离城西城区一户姓黎的人家遗弃过一个男婴,而且还就是丢在胜利路的那个桥洞里,老吕,你去查过这户人家吗?"

  "查过,那户人家的确遗弃过一个男婴,不过不是亲生的,他们也是从别人手里接过来的。具体情况是这样,姓黎的当时在供销社上班,和老婆生了三个丫头片子,就是没儿子。他姐姐在计委上班,有一天突然抱来一个男婴,说是有户人家养不起,看他们要不要。姓黎的很高兴,把男婴抱回家,结果老婆跟他要死要活地闹,非说那孩子是他跟外面的野女人生的,闹得家里鸡飞狗跳,姓黎的没办法,只好把那孩子扔了。"

  "那他姐姐是从哪抱来的孩子?"

  "这个我去了解过,他姐姐已经不在人世了,但他姐姐还健在的一些同事称,那孩子是她丈夫抱回家的,而她丈夫当时在省城军区当个什么营长还是连长的,是部队上的人。"

  "部队上的?"欧阳昭很意外。

  吕总管点点头:"没错,也就是说那孩子是从部队上流落出来的。"

  欧阳昭把目光投向一语不发的叶冠语,但见他脸上无悲无喜,像是在听,又像是什么都没听,他很少有这种精神游离的状态。欧阳昭示意吕总管继续说,吕总管会意,又道:"我接着又去省城军区调查,但部队上不比地方,要查什么事情很难的,就目前掌握的线索看,跟军区一位已经离世的高官有关,传说那位高官有个女儿当年因为跟人私奔在桐城闹得沸沸扬扬……"

  "是谁?"

  "这个……"吕总管不敢说了,拿眼神瞟向叶冠语。欧阳昭正要说什么,方秘书敲门进来,颔首道:"董事长,外面有位客人想见您。"

  "客人?"吕总管代替叶冠语说,"董事长现在不见客。"

  方秘书说:"可他一定要见董事长。"

  "谁啊?"

  "他说他姓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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