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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是的。"

  "人总是会变的嘛,经历了这么多事……"林希在婉清的旁边坐下,也只有在她的面前,他才有短暂的喘息的机会,"我这辈子做了很多错事,蠢事,心里的负担很重,老爷子又不待见我,我如履薄冰居然也过了这么多年,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婉清,你不懂的。"

  这么说着,他的目光变得散乱,脸上有一种卸下面具后的疲惫,平日里他必然是戴着面具的,他不能让人看到他的内心,他不能在人前流露自己的怯弱,还有迷茫。活着有多累,他一点也不感激父母给予他生命,尽管他至今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这真是莫大的悲哀和耻辱。

  婉清轻叹口气,她最不忍看他这个样子。她说得很小心:"林希,有些事看开点,别太往心上去,他毕竟是你父亲,也许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误会?是啊,我也希望是误会,如果这一切都是误会,该有多好!"一提到父亲,林希说话的语气和表情就冷了八度,好像陡然坠入一个冰窟,目光落在哪里,哪里就会冻结。他说:"没有办法,已经走到这步,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这是我的悲剧,也是他的悲剧。如果有个正常的家庭,哪怕是贫民,也会比现在过得幸福……真的,每次在街上看到那些提着食物匆匆往家赶的普通人,我就格外羡慕,看他们的样子不是为人父,就是为人母,他们一定是赶着回家给他们的孩子做饭,陪他们说话做游戏,而这些恰恰是我们这种家庭没有的。从前有大哥,二哥在家,母亲也还正常,或许还不至于这么孤独,可是现在,你去大宅看看,静得像是荒宅古墓,一点人味都没有……"

  "林希,你别这样……"婉清起身为他拭去眼角的泪水。他很少流泪,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多少年了,他没有在人前流过泪。他握住婉清的手,将她整个的搂在胸前:"对不起,婉清,让你看到我这么难堪的一面……我一直就过得很不堪,从前我们有婚姻关系的时候,我每天那么晚回家,心里很过意不去,但我就是厌恶那个家,我不是厌恶你,婉清……看到他那张冰冷的脸,我就觉得压抑,对不起,我没有给你想要的幸福……"说着他站起身,在她额头亲吻了一下,很歉意地说:"我还有事,得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怎么就走?每次来都匆匆忙忙……"

  "没办法,老头子现在不管事,公司所有的事情又都压在我头上。"他很快就调整了情绪,眨眼工夫就变回了他原来的样子,"你多保重,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赶紧给我打电话,别忘了你老公是个医生。"

  话一说出口,似乎又觉不妥,他已经不是她的"老公"了。为掩饰尴尬,他俯身假装摸她的肚子:"乖儿子,好好听你妈的话,快点长大,爸爸会亲自迎接你来到这个光明的世界……"

  婉清扑哧一笑:"你怎么知道是儿子?"

  林希也笑:"无所谓,是女儿也可以啊,一定跟你一样漂亮。"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院子里,长舒一口气,"婉清,也许我不是个好丈夫,但我肯定会做一个好父亲,我要把我这辈子缺失的父爱百倍千倍地补偿给我的孩子,就像你说的……"他看着她,眼底涌动着深切的痛楚,"我们要让他从小就懂得爱,接受爱,学会爱,婉清,就是这句话让我觉得我没有白认识你……"

  "林希!"文婉清哭出声。

  林希摸摸她的头,转身穿过茉莉花丛,向大门口走去。

  文婉清追过去,突然问了句:"你爱我吗?"

  林希愣住,诧异地回头看她。她也被自己的问题吓一跳,但眼中仍闪烁着坚定的神采:"林希,我一直就想问你,你爱过我吗?哪怕只是……"

  "真是孩子气,快进屋去,外头热。"林希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笑了笑,那笑在斑驳的日影中显得恍惚迷离。

  一直到他上了停在门口的车,车子消失在林荫道,她都没有挪动身体。她自嘲地笑了起来,真是很无耻,异想天开,只不过多来了几回,就以为他爱你,他来只不过是因为你肚子里的孩子……多大的岁数了,想什么都还是一相情愿,要不怎么连他也说你孩子气呢。

  林希端坐在奔驰车内,面无表情。

  "你爱我吗?"她的声音犹在耳畔。

  他将目光投向车窗外,城市的风景穿越金色的日影如时光般飞逝,如果时光真能往后飞逝,他还是那个白衣胜雪瞳人清亮的少年,他会怎么回答?他不忍去想,只怕一想就更加不堪。

  此刻,他在心里只能说:对不起,我没有爱……

  卧虎山庄这两天都很忙碌。

  舒曼出院后径直搬到山庄,以杜长风女友的身份。

  舒伯萧没有阻拦,因为林仕延事先给他打了电话:"让那两个孩子在一起吧,命中注定的,过去我们两家有什么恩怨都已经过去,现在什么都不求,就求孩子们平安健康就好。"舒隶也赞成舒曼搬到山庄,说那里安静,空气好,对舒曼的身体恢复很有好处。

  那些天,杜长风没事就带舒曼到后山竹林里闲逛,有风的时候,还会带舒曼到枫林外的田野里放风筝。他果然是个童心未泯的人,俗世的很多事他都漠不关心。他的世界除了音乐,再无其他。而除了玩音乐,他还会玩很多东西,比如做风筝,这让舒曼很是意外。

  其实卧虎山庄后院里收藏有很多风筝,各式各样的,挂满了整整一间房,原来舒曼以为他是喜欢收藏,后来才知道那些风筝全是他自制的。蜻蜓,蝴蝶,老鹰,猴脸儿的孙悟空,水浒里的林冲、张飞,三国里的诸葛亮、关公……不计其数的动物和人物形象都被他制成了风筝,工笔画、水墨画、剪纸、雕刻全都被他用在了风筝制作上,在这方面他绝对是个天才!

  "你为什么喜欢做风筝?"舒曼很好奇,谁都知道做风筝可是细活儿,一向粗枝大叶的他,居然会沉得下心来倒腾那些个花、鸟、虫、鱼、人物脸谱?

  杜长风一笑,他有着特有的明净的额头,眼中恍若冬日的一抹暖阳:"在这里关着,总想自己飞。"

  他居然笑着说这话。

  什么也不用再多问,她明白了他。

  那夜,出院后舒曼搬到卧虎山庄的第一个晚上,杜长风给舒曼讲故事,两人就躺在书房里的沙发上,清茶袅袅,还有罗妈做的酸甜可口的枣糕,夜即便漫长,却悠然自得不似在人间。

  舒曼指着墙上的一幅京剧人物形象的水墨画问他:"那是什么,那女的怎么挥了把剑?"

  "霸王别姬。"杜长风让她把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揉着她额头的碎发说,"你看过这出戏吗?"舒曼摇头,"我不懂京剧,但我爸喜欢听。"

  "我也喜欢,我还会唱呢。"

  "真的?!"

  舒曼一下坐起来,像看外星人似的看着他。

  "干吗这么吃惊?虽然我在疯人院被关过五年,可是,院里可是藏龙卧虎啊,这水墨画就是我跟一个老伯学的,他疯了三十多年,却画得一手好画;还有做风筝、唱京剧、捏泥人、篆刻等等,都是我跟疯子们学的,可以这么说吧,十八般武艺,我不说样样精通,起码八九不离十。"他说着又重拉她躺下。舒曼还是坐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大叔,你真的什么都会啊?"

  他笑,眼底的哀伤转瞬即逝:"不然怎样呢?长年关在这里,总要有些东西打发时间吧,否则我会真的疯掉。我一直努力地学这学那,就是害怕有一天真的会疯掉……"说到这,他的声音突然变得腻腻的,像融化了的巧克力,滑滑的、腻腻的,"现在,你就在我的身边,你就好比我的一个风筝,无论如何,你不能自己飞了,懂吗?"这么说着,他的手揽住了她的肩,那一双深邃的目光,仿佛火山,渗出滚烫的岩浆来,几乎要将一切都摧枯拉朽焚烧殆尽。

  "山姆大叔!"舒曼吃力地将自己从柔情的陷阱里拉出来,故意愤愤的说,"我是你的风筝?那你把我当什么,玩物?"

  杜长风捏了把她的脸蛋:"那你把我当玩物吧。"

  舒曼生日这天,杜长风交代下去,务必隆重。所以山庄提前两天就忙起来了,老梁乐滋滋地跑前跑后,打点一切。早上舒曼起得很迟,醒来枕畔空空,推开房间的窗户,一眼就看到杜长风坐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低着头,拿着把小刀,不知道在削什么,聚精会神,很投入。

  有风轻软地吹过,碎金子般的阳光透过石榴树叶的缝隙,轻盈地落在杜长风的头上和肩上,那一瞬间,舒曼有些沉沉地迷醉,心也变得轻盈起来,仿佛黑暗的峡谷陡然照进明媚的光亮,是她没有见过的那种光亮,即便是林然都没有给过她那种光亮,她清晰地嗅到了爱情的芬芳……

  "喂,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杜长风抬头发现舒曼在看他,笑眯眯地问,"你犯什么傻呢,是不是觉得我很帅?"

  "你呢,在干吗?"舒曼趴在窗台上问他。

  "在做风筝。"

  "是给我做吗?"

  "你猜呢?"

  "什么风筝?"

  "先不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可以学吗?"

  "不行,你的手那么细,会划伤的。"

  "别把我看得那么娇贵,我小时候在乡下,什么粗活都干过。"

  "宝贝,做风筝可不是粗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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