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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苏东霖依言摸了摸自己的手掌:“一定要是这样摸吗?还有别的办法吗?”

  “也可以这样,”季篁对答如流,“摸摸你的头顶,很硬,对不对?这种感觉就是全熟。摸摸你的额头,——还是硬,但有一点弹性——这是七分;再摸摸鼻子,更软了,这是五分;最后摸你的下巴,这是三分。”

  “受教受教。季老师,您快去忙吧,这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牛排。下次见到你的老板,我一定好好地夸你。”秦渭道。

  “谢谢你的美言。”

  “对了,”苏东霖说,“我和秦渭都报了下一期的瑜伽班,是十二月三号开课,对吧?”

  “你们太客气了,其实这一期也才刚开始,用不着这么急着报名。”

  “先占位置。——我们俩都是季老师的忠实学生。”

  “谢谢。各位慢用,我得回厨房了。”季篁礼貌地点点头,翩然离去。

  自始自终,彩虹都觉得这个季篁不像那个下午跟她讨论“主体性”的季篁,不知道是因为他换了一身衣服,还是因为他脸上那套职业厨师的表情。

  他看上去仍然玉树临风,不过不像老师,更像一位高级厨师。何况他身上还散发出一股黑胡椒的气味。

  季篁绝不是个对生活要求很高的人,吃穿用度都很简朴。

  他究竟打了多少工?这么缺钱吗?

  在这短短的一刻,彩虹呆若木鸡,不知为何感到深深的失落。而这失落又和季篁淡定自如的神态绑在一起,让她愈发困惑。

  这应当是另一份他要努力隐瞒校方的兼职吧?传到学术圈里定会给人笑话。中文系每年为评职称大打出手、斯文扫地、焚书跳楼的博士们可不少。再小的谣言都会在关键时刻被挑出来运作。在这竞争激烈的学术环境里,谁都知道时间意味着什么,积累意味着什么。一个天天东奔西走四处打工的人会有足够的时间做研究吗?会在这个不进则退的圈子里保持上游吗?

  或者说他那咄咄逼人的精英气质只是一种假象?

  忽然间,她觉得不了解这个人,太不了解了。季篁肯定不是惰性气体,难道他是……有毒气体?

  “喂,发什么呆呢?”苏东霖用胳膊碰了碰她。

  “没什么,”彩虹回过神来,故作淡定,“只是在这里发现自己的同事觉得有点意外。”

  “那感觉一定像是在你K歌的时候发现陪酒的女郎是你的同学。”

  “别说得那么严重。对了,你们怎么也认得他?”

  “他是我们的瑜伽老师。”

  “就是那个‘中级班’?”

  “对。也叫‘老总班’,里面有好多CEO。学费贵点,但练这个减压特有效,我们全都迷上了。”

  “可是,季篁……我是说季老师……并不知道你们是老总吧?”

  “不知道,报名也不用填职业。圈子里的人练了觉得好就介绍我们也去。”东霖默默地打量她,神情似笑非笑,“这位季老师人挺不错,我和阿渭都很喜欢他,对不对,阿渭?”

  彩虹讪笑:“不过是个瑜伽老师,天天教你们打拳,怎么看得出人品?”

  “这人从来不笑,但很幽默。看得出他很穷但很有志气。你说他是大学老师我也不奇怪。说话、气度、修养都摆在那里。一句话,十足的文化精品。”

  “极品。”秦渭补充。

  “我怎么觉得你们俩话中有话?”彩虹不由地道。

  苏东霖嘿嘿一笑:“完了,我out了。阿渭,介绍一下,刚才那位就是彩虹的Soul mate。这丫头被我调教多年眼光不错。可是彩虹,” 他凝视她的脸,目光深邃,“我苏东霖可不会就这么轻易地out掉。只能说,战势升级了。”

  彩虹喝了一口咖啡,避开他的眼睛,慢慢地挖了一勺水果蛋糕:“东霖你怎么可能会out呢?你根本就没有in,好不好?”

  “虽然我不懂你天天谈的什么叙事学,”苏东霖说,“你可真能虚构的。请问,我什么时候刚从美国回来?”

  彩虹的脸红了红,又白了白,决定说实话:“对不起,我怕他误会。我喜欢他,所以……只好委曲你被虚构一下。”

  “被虚构?”苏东霖笑了,忍不住鼓掌,“彩虹,你真有趣。你知道刚才你为什么这么不自在吗?”

  “不知道,正要请教——”

  “因为他穷得让你不习惯了,是吧?”突然间,苏东霖的笑容变成了一把刀,“这你可得学会适应哟。要知道以后被虚构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的季老师。凡是你不习惯的地方都可以用虚构来补足——这就是你的本事。”

  “嗬,东霖,你是林妹妹吧?”彩虹狠狠地瞪着他,“你还真把我当宝玉,一日不给我两句硬话我就难受了是不是?”

  19

  那顿看似简单的西餐花了彩虹两千三百块,谁让她抢着付钱呢。虽知两千块是这里的最低消费,付账的感觉尤如被人生生剜了一刀。

  一个月的工资没了!彩虹在心底嚎叫,也没个地方报销,跟这群少爷真是玩不起啊。

  扣上钱包,出了宾馆,门外已是狂风大作、暴雨如注。

  这城市湖泊众多,气候无常。风中矗立的高楼仿佛孤岛上的一排椰子树,在路人的视觉中摇动。

  彩虹深深吸了一口气。顷刻间,被雨水洗刷的街道泛出一股泥土的气息。

  纵横如阡陌的围墙颓唐了。

  被暴雨冲刷的城市居然有了一种耐人寻绎的田间之趣。

  秦渭总算记得将一直披着的披肩还给了彩虹。

  服务生送来了两把伞,风大,费了好大的力才撑开,几秒钟功夫又吹折过去。苏东霖对彩虹说:“在这儿等着,我去把车开来。”

  彩虹想了想,摇头:“你们先走吧。我……还有点事儿要和季篁说。是学术上的事情,我等他一下。”

  说着说着她的脸就瞅着地板,无缘无故地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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