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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李云当年,为了返城嫁给一个工人,大老粗,她又清高,两个人没感情,老闹纠纷。以前住单位宿舍,都见过,那动静,那人打她跟打贼似的,骂出来的话别人都不好意思听。她还死要面子,第二天面色青肿地上班说自己是磕的,有磕成那样的吗?

  她孩子那会儿也五六岁了,有人没事逗她,你爸你妈怎么回事啊?小姑娘泪汪汪的,跟只小猫一样,看着就可怜。

  过了几年溧城搞建设,到处都在挖沟啊,施工啊,她老公,就是你那个室友的爸,半夜喝多了回家,掉河沟里淹死了,捞上来人都肿了。李云一个人带个孩子,这么多年都没再嫁,也挺不容易的。”

  我怔在那儿,筷子掉地上了都没发觉。

  小姨继续发布结论:“所以咯,找人一定得门当户对,有共同语言的,为利益跟了这个,以为能凑合,结果呢?”

  我的意识却渐渐远了,谢端单薄的背影,笑起来时明净又脆弱的眼神,她对我说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离开过家——我突然心酸得不行。

  期末考临近,这个学期我们有五门必修课,课本加起来上千页。

  上帝还赐给我一个“好礼物”,通过率最低的一门《国际公法》,考试日期定在我生日后一天。我在自习教室里背“国际习惯的形成”时,不用提有多么咬牙切齿。

  于是到了生日那天晚上,我只和沈思博在甜点屋一人要了一个小蛋糕,吃完他就陪我回寝室。

  元旦以后我一直没见过他,想找他的时候就想一想我妈的话,她是过来人,她的意见我不能不考虑。

  一路上,我对那些阴影浓烈处的男女暗地里心生羡慕,而我和他这样的,身处清风明月的澄澈里头,简直没有余地可供人联想。

  经过小广场时,有神秘组织在放投射电影,《情归巴黎》,给饮食男女的一剂爱情强心针。

  我前一天没有睡好,眼睛肿了,戴不了隐形,只能把被苏玛称为“二饼”的眼镜揣在包里随身携带,此刻摸出来带上,看角儿们在幕布上模糊不清地搞暧昧。

  一直都过去了,我还扭脖子往回望,沈思博问:“有这么好看嘛?”

  没有。

  只不过今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

  以前总觉得这一天要有烟火升空,璀璨琉璃,有喜欢的人执手相看。总觉得十八岁已经足够老,老到这一天必然什么都已解决,烦恼已尘归尘土归土,爱情也必然已走到坦途。

  但现实是,我七点半就得回去洗洗睡,明天还得考试。

  另外,我跟他之间十几年时光都流尽了,关系也没有前进一步的迹象。我仍然有时觉得他喜欢我,有时觉得,他对谁都是一样。

  你说吧,我要不要找个途径,来掩饰一下我心头的纠结?

  还有,我到底要不要,心一横牙一咬——沈思博,你给我说明白。我不要十多年了还是一个战战兢兢的考生,随时等着看你给我的成绩。

  可明天还要考试咧。

  《国际公法》,我以后嫁不出去我就找你。

  好吧我承认,事实跟这没有太大关系而是——我不敢。你要是跟一个男孩青梅竹马十几年,关系一直很稳定很适意,彼此就像对方的一部分,你也不敢这么贸然。

  我回头,摘下二饼揉额角。

  “怎么了,头疼?”

  “有点。”我把它拿在手里。

  “那回去躺一会儿。”

  他说回去,我一想今天就这么过去了啊,非常郁闷:“没事,你不要管我。”

  他看看我,这么对他独一份的不讲理:“好啊,你找到管你的人,我就不管了。”

  我越发纠结了:“那是,追我的人又不少。”

  相信我,我平时没有这么虚荣。

  “有合适的没?”他想了想又问,“比如元旦晚上你那个师兄,不是长得挺帅的。”

  “对呀对呀。”仗着信息不对称,我无耻地说,“他追我呀,你说我要不要接受?”

  “……”

  距离说完这句话的五秒钟后,我充分了解了什么叫做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我们转弯就撞见当事人。

  他靠在栏杆上,转头看看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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