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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这一天的夜里,我见到了谢端。

  她出现的时候,是几年前的模样,墨色的长发,素净的一张小脸,眼睛像浸在清水里的黑水晶。

  我甚至可以闻见她身上特有的馨香,上好的玫瑰露,被她龇牙咧嘴地一口干掉,她说,我是吃花长大的小孩。

  那时候,我还昵称她为,端端。

  端端你今天午饭想吃什么,我帮你带。

  端端《指环王》上映了我们一起去看吧。

  端端老师要是点名,你帮我应个卯。

  端端……

  现在她向我走过来,我退无可退。

  “庄凝你满意了没有?”她轻声道,语调是诡秘的,亲昵的,恍若多年之前,拿女孩间细碎的小秘密与我共享,“你满意了,没有?”

  越来越近,近到物理距离等于零,奇怪我仍然看得见她,铺天盖地,是她白生生的脸,和她逐渐逐渐,衰败下去的笑容:“庄凝,你满意了没有?”

  醒过来,只见壁上树枝枯瘦的阴影,我伸手,拧亮床头灯,再赤脚下床,把房间所有的灯都打开。

  那不是现实里的谢端,现实里的谢端在她结婚的时候,曾抱着我泪流满面:“庄凝,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可她已经死了,死人什么都知道,是的,什么都知道。

  室内这样静,灯光又白又哑。窗外,忽而一辆汽车凄厉地鸣叫着开过去。

  第二天我洗脸的时候,先用热水敷眼睛,再用冷水,如此循环,杂志上说,治疗黑眼圈最有效的方法莫过于此,可这对我没用。

  这时天色尚早,门口还有环卫工人正把浮灰扫开,早春时节的清晨仍然有一点刺入肌肤的寒意。我刚出小区就看见齐享靠着车立在马路沿子上,西装革履的,手上却捧了两个纸杯,热气腾腾,见我来了递给我一杯:“昨晚没睡好?”

  我下意识地伸手摸摸脸,粉都赶上城墙厚了,难道还被看出来?

  老远的我就闻见他手里的咖啡浓香,大清早的我想到喝这玩意儿,胃里都硌涩的慌,有点想吐。

  “你的是豆浆,现磨的。”齐享转身开车门,一边对我说。

  我坐上车后掀开杯盖,果然是浓酽的白色浆汁,清淡温润,喝了两口人精神不少,胃也舒坦了。我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看他的侧脸,然后转过头去:

  “协议你没忘吧?”

  他看也没看我,隔了两秒答非所问,语调像跟我开玩笑:“庄律师,你再说一句,就请下车自己走去民政局。”

  “我不过是提醒你一声。”

  “你的职业精神有的是地方可以发挥,而我不喜欢别人对同一件事叮嘱多遍。”

  “好吧好吧。”失眠带来的不适又翻涌上来,我妥协。

  齐享微微侧过脸,我在合眼之前瞥见他明显隐忍的神情,要说什么,却终究还是没有开口。我把身体往后缩一缩,闭上眼睛。

  我和齐享坐在区民政局的长椅上,等着一道领取散伙PASS卡。

  我这位准前夫向来是个不急的人,尽管彼时已临近中午下班,工作人员对午饭的热望,恐怕不逊于在座任何一位对婚姻,或摆脱婚姻的向往。

  这种情况,据马斯洛理论来讲,我们如果不能在对方的低级需求,比如饥饿,对更高层的需求,比如职业使命感取得压倒性胜利之前轮上,就得等下午再跑一趟。

  我不停瞄壁上的时钟,而齐享坐在我左手边,神态活像身处大好春光里的归游者,从容的,又是漠然的,沿途风景都看淡了似的,跟所有人事隔一层薄而轻的厌倦。我认识他七八年,其中婚姻关系占了一半时间,一直以来他只要稍稍沉默,就是这样一副状态。

  我离近他的那只手,无名指上本来有一枚玫色的钻戒,我最后一次见它,是两天之前,在齐享的办公室。

  “庄凝,我想知道在签字以前。”他修长干净的手指摁在那薄薄几页纸上,抬头看我,“还有没有机会听一听你对那天晚上的解释?”

  “听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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