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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一


  那个闻名丰湖县城的美人坯子杨丽芳,当初在姚存胜的催促下到洗衣房和红秀一道干了半天活路,对着面仔细地看了红秀一眼,打心里没有了傲气和底气。为了在装扮和时髦上压过红秀,杨丽芳和丈夫纠缠了大半夜,在丈夫表示不过问闲事之后,她专程跑一趟上海做了美容。

  三十几岁傍小四十的麻脸张太,正是公牛齐口老虎样威武的年龄,守着那么一位花朵样的妻子,又不是不食烟火的神仙,一夜一夜能睡得安生?红秀高兴时也许会作一番应付,一旦心烦意乱不高兴,就会半途上生气把他推开一扭身子。害了大病样难受的麻脸张太,在这种对方不配合的情况下,如果想痛快地过一次夫妻生活,软缠硬磨总要付出血的代价。红秀欺负男人,张太怕婆子受气,在河庄煤矿被人们当作生活作料和笑谈著名。

  在周川领导的河庄煤矿,绝不容许酒徒恶棍压在自己女人身上拼命发泄之后,便翻脸无情虐待人家。更不容许蛮横的泼妇不给自己的男人温存,到头来站在男人头上拉屎,让自己的丈夫在人前打不起精神抬不起头来。他把一股怨气和怒火悄悄压在心里,反复酝酿着一场风暴。他要采用一种残酷的让任何女人都望而生畏的手段,为窝囊的麻脸张太出一口冤枉气,为像麻脸张太一样无用的男人们挽回失去的面子,给部下挣回一张做人的脸皮。

  其实,周川要刁难红秀完全是一种恶毒的不便言传的诡计。他心里知道红秀在苦苦地爱着他,正是这种扭曲的爱,才让无辜的麻脸张太受了不少的窝囊气。周川在进煤矿时第一眼就看到了红秀,她简直是鹤立鸡群,他周川经过抑制而变作一潭死水的心,看到红秀之后竟猛然一动。正是这猛然一动,周川才下决心要对红秀采取过激的行动。不然,这个女人会像蛀虫一样毁掉他这座大厦,让他周川威风扫地,并且永远永远在男人们面前丢掉好的名声。

  这天临下井之前,周川挺着怪脖子匆匆走进洗衣房,强打精神目不斜视,冷冰冰抬手扔给红秀一身崭新的工作服。他要红秀随男人们一道下井,一道去巷道回收采煤队丢弃的电机电缆和钢材。

  在洗衣房干活的女工们,偷偷瞥一眼矿长那高挺的怪脖子和那双残酷的眼神,心里明白周川要为张太出一口窝囊气,要对红秀采取惩罚的措施,手里暗暗为红秀捏着一把冷汗。

  红秀听说要她随着周川一道下井,愣怔了一瞬之后,朦胧的喜悦和强烈的冲动,悄悄地填满了整个激动的心房。三年的日子是那么地漫长难捱,简直度日如年无法忍受,梦里的思念一觉醒来,简直让她像神经失常的人那样发疯。在他遇到挫折-心情十分糟糕的时候,她不能像亲人那样去看望他,去安慰他,要他千万不要倒下去。她多么想亲自给他一番让人奋进的鼓励啊,为了他的事业,为了让他和邪恶的势力顽强地斗争下去,她红秀愿意廉价地把自己干净的身子献出去。

  当时,她红秀多么想大胆地对着周川的耳朵嘱咐他一遍:你要是一条真正的男子汉,就永远永远不要被打败!要迎着困难和挫折,挺着胸膛昂着脖子勇往直前……

  她红秀是他张太的妻子啊,传统的礼教,像大山一样紧紧地压迫着她,使她不能向周川倾吐她的肺腑之言,不能流露她心里埋藏的火山爆发般的感情。揪心的思念就那么一天一天煎熬着,感情经过一遍一遍的打磨,此刻显得更加锐利,更加浓烈……

  等周川走出洗衣房之后,红秀一扫久久笼罩在脸上的忧郁,顿时变成了一只欢快的小鸟。她喊过姐妹们帮她把乌黑的头发掖到安全帽里,又在纤细的腰间,挂上一个刚刚充足电的矿灯盒子。煤矿上的女人大都在地面工作,一个星期才能像男人那样到塘子里洗一次澡。为了回到地面洗换衣裳方便,她又在脖子上的领口处系了一条白色的毛巾。一番精心打扮,咋看上去完全像一个英俊超群的小伙子。

  周川像往常下井干活时一样,总是傲慢地显出头人冲锋在前的架式。调度、安全、技术几个科室的中层干部,好像不敢超过似的簇拥着他。他伸出蒲扇大的右手,粗大的胳膊猛一用力,挡风的铁门沉闷地吱吱叫着,慢慢敞开了一道缝隙。他像一只孵雏的母鸡,用有力的胳膊撑住铁门,让几个科室干部和红秀一一从他身前钻进了斜井。

  斜井一步步下滑,有的去处高达二米,宽阔得能行车辆;有的去处狭窄低矮,只能弯腰而过。脚下那些用水泥砌成的一道道台阶,天长日久,被上井下井的矿工们,一趟一趟一脚一脚,用靴子磨掉了棱角,稍不注意就会滑个趔趄。三面井壁浸着淋淋的水气,黑漆漆阴森森。风机在远方的黑暗处轰隆隆不知停歇地叫着,躺在石壁一角的黑色胶皮管子,时而膨胀时而下瘪,像有许多有灵性的动物在里边挣扎跳跃。走一段距离,井壁网着钢筋的风口处,迎面扑来嗖嗖的凉风。

  人们即使天生着一副贼大的胆子,第一次下井,或多或少总会有一种步入地狱的恐怖感觉。

  红秀心里却没有一丝恐怖。她一直兴奋地跟随在周川身后,心里格外舒畅,认为井下毕竟比地面好玩。除了阴森黑暗,矿井有什么可惧怕的,即使井壁哗啦一声倒下来,周川那条怪脖子一挺会把石壁支撑住的。下地狱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鬼神和阎王爷见了周川那条怪脖子,也会害怕得退避三舍的。

  红秀紧跟着周川来到将要封闭的一0九巷道。她手持灯头,好玩地朝巷道深处照了一遍,那只持灯的手猛地哆嗦了一下,矿灯顿时熄灭了。她那颗心随着矿灯熄灭黑暗扑来猛地一阵收缩,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阴森的凉气。接着,全身一阵阵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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