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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3

  “妈的!狗屁不通!”桑德伟骂自己,然后把稿纸捏成一团丢在地上。最近他经常冲自己发脾气,越是焦躁,似乎对自己写出来的东西越不满意。他埋头又写了一会儿,干脆不写了,忽地站起来,把手里的笔使劲摔在地上,跺了两脚,“妈的,这个时候不出墨水儿了。”他无奈地把双手放进裤兜里,气呼呼地不说话。

  士心从上铺坐起来,问他:“写不出来?”

  桑德伟歪头看了看他,没好声气:“明知故问。”

  士心遭了白眼儿,就不说话了,重新躺下去,开始看书。桑德伟推开门出去了,门也没关。外面正吹着大风,门一开,风就卷着尘土和碎屑进了屋子。士心跳下床关上门,从地上捡起桑德伟揉成一团丢掉的稿纸,那是一篇短篇小说的开头,大约是桑德伟嫌开头写得不够理想,就丢掉了。

  士心拿着稿纸坐在桌边,把稿纸铺到桌面上抹平了,想了想,就提笔写了起来。窗外劲风怒号,发出像娃娃的哭声一样的声音,院子里一棵已经开始干枯的枣树上的叶子哗哗作响。屋子里很宁静,只有温暖的灯光。

  也不知道写了多久,好几页稿纸写满了,桑德伟还没有回来。他有点担心,就披上衣服出去找了一圈,但是没有找到,就自己回到屋子里睡下了。明天一大早他还要赶第一班公交车去打扫电梯,还有一天的工作等着他去完成。

  刚刚睡着,桑德伟的一声欢呼就把他吵醒了:“妙啊!”

  他揉揉眼睛坐起来,看见桑德伟满脸通红,身上都是酒气,冲他喊:“下来,你给我下来!你写的?妙!妙!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两个人坐在一起讨论了半天这篇小说该怎么构思和创作,不知不觉天就亮了。士心没有再睡觉,洗漱之后就出门工作去了。桑德伟似乎很兴奋,也不睡觉了,埋着头一直在写,就连士心出门的时候跟他打招呼他都没有吱声。

  晚上回来的时候,桑德伟已经写完了小说,稿子放在桌子上,他窝在被窝里呼呼大睡。士心白天出去的时候身上没有什么钱,回来的时候买了几个馒头和两袋榨菜,自己拆开一袋就着馒头吃了,把另一袋给桑德伟留下就睡觉了。头一天夜里没睡好,他太疲倦了。

  这一篇小说投出去没多久就在文学杂志上发表了,桑德伟非常高兴,非要拉着士心一起出去喝酒。士心拗不过他,只好跟他一起出去,喝了一点酒之后肚子又做起怪来,他就不敢喝了,陪着桑德伟坐在街边的小摊儿上说话。桑德伟胃口似乎特别好,一下子要了好几瓶啤酒,又要了两串烤毛蛋,一边吃一边对摊主说过几天就把这个月的账全部结了。

  坐了一会儿,士心肚子疼得忍不住了,他很后悔自己喝了酒,就到附近的小店买了一板儿止痛片,一下子吞了三片,眉头一皱就咽了下去。

  “我觉得你在文学创作上比我更有可能成为一个惊世骇俗的人。有才能!”桑德伟喝多了酒,舌头大了,又开始扯起关于他那个清秋大梦的话题来。

  士心笑笑,说:“我就那么一写,胡乱来的。哪里来的什么才能啊?”

  “嗯?”桑德伟瞪着眼睛看看士心,翻了一个白眼儿,吐出一口酒气,说:“你连我的眼光都不相信?我是谁啊?山呼海啸!知道不?”

  “知道知道,咱这就回去休息吧。”士心拉起他往家里走。桑德伟一边跟着他走,一边嘴里喋喋不休地嚷嚷着要继续喝酒。

  走了几步,见不远处围了很多人,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士心向来不爱看热闹,也就没搭理,继续往院子里走。以前的日子里很多次他都被人围起来看,小流氓砸掉他的摊子的时候很多人在看,城管训斥他的时候也被人围着观看过,所以他从来都不愿意看热闹,他觉得那对于被围观者来说是一种侮辱。

  就在他低着头走过的时候,忽然听见人堆里一个女人的惊叫声传出来,随后她开始大声地哭喊和求饶:“别打了,别打了啊!”

  士心扶着桑德伟坐在街边的水泥台阶上,自己走进了人群。他凭着直觉感觉到那个凄厉的哭喊声是从一个需要帮助的柔弱女子嘴巴里喊出来的。人群里一个男人正揪着一个女子的头发,一巴掌一巴掌打在那个女人背上。男人每打一下,女人就痛呼一声。

  士心几乎没怎么想就挤了进去,走上去一把推开了那个男人。

  男人忽然被推开,怔了怔,然后走上来也推了士心一把,问:“想咋的?打老婆也有人管啊?”

  那个女人年纪不大,十六七岁的模样,头发被扯乱了,满脸泪水地缩在地上,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衫,身前的衣服被扯破了,她用双手紧紧护住胸口抽泣着。

  士心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有点怪自己太鲁莽,问都没问一声就伸手管人家的家事。但他觉得就算是男人,也没有权利当街殴打自己的老婆,所以他什么也没有说就伸手去扶那个女人。被他推开的男子一拳打在他伸出去的胳膊上:“你敢动她,老子废了你!”

  围观的人似乎预感到即将发生殴斗,都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几步,但依然围成一个很规整的圆圈。士心看看那个人,没有说话,把女人从地上扶了起来。女人一站起来,立刻躲到了士心背后,慌张地说:“大哥,救救我,救救我。”

  “你敢再动她,我就揍你!”士心斩钉截铁地说。话音刚落,那人的拳头就朝着他胸前挥了过来,士心眼看躲不过去,索性不闪不避,硬生生接了他一拳,同时自己的拳头也伸了出去,正好打在那个人嘴上,手磕到那人的牙齿,一阵疼痛。那个人正要扑过来打士心,桑德伟不知道什么时候赶来了,手里提着一块砖头轰地一声拍在那人后背上,打得他趴在了地上,嘴巴磕在水泥地上,口水流了一地。

  “人渣!”桑德伟拎着半片儿砖头,面红目赤,恶狠狠地瞪着趴在地上的男人,气势汹汹地说:“你敢站起来老子就拍碎你的狗头!”

  4

  农村姑娘金花从甘肃来北京打工,一时找不到工作,就找当初带她来的老乡帮忙,没想到那人起了坏心,扯烂了金花的衣裳。金花挣扎着跑到了街上,还是被抓住了,遭到了一顿毒打,幸亏遇见士心和桑德伟把她救了。

  这条街里面居住着从四面八方来的打工者。这些拖儿带女的外来者住着最简陋的房子,过着最简单的生活,也把这个村子变成了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常常可以看见赤着身子的打在一起的醉酒汉子。在这里,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人过问,有的只是大家凑上来看热闹,然后兴冲冲地回家。所以金花遭到毒打的时候没有人救她,甚至没有一个人上前制止。

  桑德伟把那个人打翻之后,大家一阵欢呼,还有人吹着口哨起哄。士心脱下衣服给被打的女子穿上,女子紧紧拽住他的后背不放,嘴里连连说:“我不是他老婆,不是。”

  两个人把女孩子带回了家,桑德伟喝醉了酒,嘴里东拉西扯地说了几句话就爬上上铺呼呼大睡了,士心简单地问了几句,知道了这个叫金花的女孩子遇到的事情,只好让她暂时住一晚上。他安顿好了金花,爬上上铺把桑德伟往墙根里挤了挤,自己睡在了他旁边,在桑德伟隆隆的呼噜声中睡了一会儿,天就亮了。他正要从上铺跳下去,金花在下面喊:“大哥,你别下来。等我穿上衣裳。”

  士心听见金花在下面窸窸窣窣地穿衣裳,觉得这个小丫头单纯到了极点。他笑着朝下面说:“金花,你的衣服都不在这里,你穿啥?”

  “那就穿你的衣裳。难道我要光身子跑不成?”金花笑嘻嘻地说着,似乎已经忘记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穿好了,你下来吧。桑哥哥的呼噜声可真吓人,吓得我都不敢睡踏实了,怕被餍着了。你在他旁边可怎么睡得着啊?”

  “睡不着,所以压根儿没睡。”士心忽然调皮起来,跟小丫头金花开起了玩笑。

  “怪不得听不见你的呼噜声。”金花显然对士心开玩笑的话信以为真,“你一晚上都没睡觉,那你干啥呢?”

  “我?我……我啥也没干,我不是看着你呢么?”士心说。

  没想到金花在下铺忽然大声地尖叫着跳下了床,穿着士心昨晚给她披上的那件衣服,赤着脚站在地上,紧紧咬着嘴角,气呼呼地瞪着士心,眼泪都快出来了:“你这个坏蛋,我以为你是好人,你却偷偷看我睡觉?”

  士心不明白小丫头为什么会对一句玩笑那样生气和在意,但仔细一想就明白了。刚才金花为了穿衣裳不叫他下床,那就是说小丫头昨晚睡觉的时候脱掉了身上的衣服。他脸上忽然一红,觉得自己的玩笑开得过分了,干咳一声,笑着说:“金花,其实我根本没看你。我也睡着了。”

  “你当我是笨蛋么?你睡着了为啥一晚上都没有呼噜声呢?桑哥哥的呼噜声那样大,你却一点也没有,难道你不是男人么?”

  “男人就一定会打呼噜么?”士心笑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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