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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麻辣烫突然说:“你说她给我画过一张素描,我想看。”

  我把台灯扭到最亮,把画放到她眼前,她聚精会神地看着。画中的小女孩儿穿着小碎花裙,拿着蜡笔在画画,画板上是一个正在画画的任务,只不过小女孩儿的技法还很粗糙,所以人物面容很卡通。

  许秋当年画这幅素描时,肯定异乎寻常地仔细,裙子上的小碎花、小女孩儿正在画的人,她都一笔笔勾勒出来,甚至可以模仿小女孩儿的笔法来绘制画板中的任务。

  麻辣烫低声说:“我正在画她,我以为她不知道,原来她知道的。”

  “她有一个异常寂寞的灵魂,她渴望温暖,却又伤害着每一个带给她温暖的人。”

  又有人在敲病房的们,我没管,对麻辣烫说:“这本日记是你爸爸给我的,他在许秋死后就已经知道你所经历的一切,这么多年你留意到他的变化了吗?留意到他对你的关心了吗?你没有!”

  麻辣烫很茫然地看着我。

  我蹲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很用力地说:“你妈妈因为你也进了急救室,我无法想象如果你……你死了,她会怎么样?也许还不如把她的肾脏移植给你,让她直接死掉好。你爸爸看着还很坚强,那是因为他相信你,他相信许仲晋的女儿不是置亲人于不顾、轻言放弃的人。可如果你真这么做了,我向他……他会崩溃的,坚强的人倒塌时摔得更痛。”

  麻辣烫眼中有了泪光,我说:“我没有办法置评许秋和你之间的恩怨,也不能说让你原谅她,可是,你知道吗?她死前清醒的时候,是主动对你们的爸爸说‘把我的肾脏给小丫头’,我向她不是出于赎罪,,也不是后悔自己所为。她不关心这些,她只是很简单,却必须不得不承认你是她的妹妹,她是你的姐姐。”

  麻辣烫的眼泪滚落,滴在画上;我的眼泪也滚落,滴在她的受伤。

  “麻辣烫,如果你死了,我永不会原谅宋翔!可这世上,我最不想恨的人就是他。如果你真把我视作姐妹,请不要让我痛苦!”

  我站起来,向外走去。门外,许伯伯盯着我,眼中满是焦灼的希望,我把日记本还给他,“我已经尽力了,最后的选择要她自己来作。”

  许伯伯还想说什么,我却已经没警力听,快速地跑出医院,拦住一辆的士,告诉司机,去房山。

  老房子里总是有很多故事。每个抽屉、每个角落都有意外的发现,玩过的小皮球、断裂的发卡、小时候做的香包……

  我关掉了手机,拔掉了座机,断了网络。

  我一边整理未完成的相册,一边整理房间,把爸爸妈在下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收好。

  我每天清晨去菜市场,花十来块钱买的菜够我吃一天。我买了本菜谱,整日照着做,什么古怪的菜式都尝试,丝毫不怕花费时间。晚上坐在上看电视,从新闻联播看到偶像剧,一点儿没觉得闷。

  白日里,一切都很好、很安静,晚上却常常从噩梦中惊醒。

  一周后,我去买完菜回来时,看到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牧马人”。我的腿有些发软,不知道究竟是该上去还是该逃避。我坐到地上,盯着自己的鞋尖,迟迟不能作决定。

  “苏蔓,我们在上面等了你两个小时,你在楼下晒太阳?不要说你不认识我的车了。”

  “不知道她不想见我们中间的谁?宋翔,你是不是该主动消失?”

  麻辣烫的声音!我跳了起来,她坐在轮椅上朝我笑,陆励成站在她身边,宋翔推着轮椅。阳光正照在他们身上,一天明媚。

  麻辣烫眯着眼睛说:“照顾下病人,过来点儿,我看不清楚你。”

  我赶紧走到她身前,她笑,我也笑,一会儿之后,我们俩紧紧地抱住了彼此。

  她说:“两大罪状:一、我生病的时候,你竟然敢教训我。二、竟然不来医院看我。说吧,怎么罚?”

  “怎么罚都可以。”

  麻辣烫咯咯地笑,“你说的哦!罚你以后每周都要和我通电话,汇报你的生活。”

  我困惑地看着她,陆励成在一旁解释:“她的小命是保住了,可肾脏受到损伤,还需要治疗和恢复,王阿姨打算陪她一块儿到瑞士治病。”

  “如果全好了,眼睛就能完全复明吗?”

  “也许可以,也许不,不过那重要吗?正好可以一周七天,每天戴不同颜色的隐形眼镜。”麻辣烫翘着兰花指,做烟视媚行、颠倒众生的妖女状。

  我大笑,我的麻辣烫真正回来了。仰头时,视线碰到宋翔,我很快回避开了。

  机场里,大家都在等我和麻辣烫,她拉住我不停地说话,我只能她说一句,我点一下头。终于,她闭嘴了,我笑着问:“小姐,可以上飞机了吗?”

  她盯着我,突然说:“你给我读完许秋的日记的第二天,我统一让宋翔进病房看我。”

  我有点儿笑不出来,索性也就不笑了。

  她说:“我给他讲述了我爸爸和妈在下的故事,我告诉他,我是一个很小气自私的女人,绝不会犯妈妈犯过的错误,绝不会生活在另一个女人死亡的影子中,所以,不管他是否喜欢我,我都要和他分手。宋翔同意分手。”麻辣烫沉默了一会儿,“在他走出房间前,我问他是否曾经有一点儿喜欢过我,本来没指望他回答的,没想到他很清晰明确地告诉我,他不能拒绝我,是因为我有和许秋相似的眼神;他对我无所不能的宠爱,是因为他当年对许秋没有做到。他在用对我好的方式弥补他亏欠许秋的。”

  麻辣烫笑了笑,“他竟然丝毫不顾虑我仍在生病,就说出那么残忍的答案。当时我有些恨他,让他滚出去。可后来我想通了,这个答案对我来说是最好的答案,因为我可以毫无牵挂地忘记他了。”

  麻辣烫轻捏着我的肩膀,“我因感激、无助而对他生爱,爱上的本来就不是他,而是一个不管我是谁,都会牵着我的手,温柔地对我,带着我走出黑暗的人。他对我好,我却折磨他,当时心里甚至觉得是他的错,对他隐隐地失望。现在才知道,我压根不了解他,也没真正珍惜过他。”

  我问:“你告诉他许秋的事情了?”

  麻辣烫摇头,把一沓复印文件递给我,竟然是许秋到纽约后的日记。

  “没有!我想这个决定权在你手里。其实,他不是一个好的爱人。他是你的唯一,你却不会是他的唯一。但是,爱情本来就不公平,谁叫你不可能忘记他呢?你会给他看吗?”

  我反问麻辣烫:“他深信许秋爱他,深信许秋的美好,也深信自己因为年少气盛、不懂得包容对方的缺点而辜负了许秋。如果我告诉他,他所相信的一切都是虚假的,相当于打破了他所相信的一切美好,这种做法对吗?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虽然想起我时会痛苦,可也会为自己曾有过这么好的朋友而感到幸福。可突然有一个人跳出来告诉你:‘麻辣烫,苏蔓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的。她实际上很坏,她不但内心深处没有视你为姐妹,还曾做过背叛你的事情。’你会如何想?你会感激这个告诉你实话的人吗?”

  麻辣烫想了一会儿,摇头,“我不会,也许我还会憎恨他多事。”她的眼睛中有悲悯,“蔓蔓,你真爱惨了他,对吗?”

  我淡淡地说:“他爱不爱我,和他爱不爱许秋并不冲突。我们一个是过去,一个是现在,我即使打破许秋在他心中的地位,并不代表他就可以爱我。如果他爱我,就会主动往前走,可他压根不打算忘记过去,所以……”我把日记复印件还给麻辣烫。

  麻辣烫把它们收好,“我爸爸如果不是为了救我,绝对不会对别人承认许秋是一个有心里疾病的孩子。父母都是偏心的,在他眼中,不管自己的女儿做了什么都是情有可原的,宋翔即使什么都没做,也不可原谅,否则他不会明知道许秋在纽约的事情,却依然痛恨宋翔。我怀疑他保留许秋日记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我。现在我已看过,许秋的日记大概已被销毁,所以,我会替你留着它,只希望宋翔值得你那么爱他。”

  王阿姨叫:“小怜,蔓蔓,必须要登记了。”

  许伯伯笑着说:“这两个孩子,现在通讯这么发达,想聊天什么时候没有机会?非要赶着在机场一股脑儿地把话说完。”

  我站起来,推着麻辣烫走向王阿姨。王阿姨从我手中接过麻辣烫,推着她走向登机口。

  麻辣烫回头朝陆励成和宋翔挥手道别,又对许伯伯做了个飞吻的姿势,大声喊道:“爸爸,再见!我和妈妈会想你的。”

  “这丫头这么大了,还疯疯癫癫的!”许伯伯貌似责备,实则心满意足。

  等看不见她们了,许伯伯看向我,淡淡地说:“小秋从出车祸到去世,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笑着说:“昏迷了三天三夜,有没有短暂地醒来过,只有许伯伯知道。”

  许伯伯轻声叹气,“我觉得小秋是愿意的。”

  我点头,“当然!她毕竟是麻辣烫的姐姐。”死者已去,只要能让生者新安,哪一种想法又有什么重要?

  许伯伯和我握手告别,“谢谢你!小怜告诉我你爸爸去世后,你一直没工作,如果你想要找工作了,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随时打我的电话。”

  虽然我不打算找工作,可我没有拒绝,微笑着接受了他的好意。我不会刻意去巴结奉承,但是如果能有助力,我也不会清高地拒绝,谁叫我还要在红尘中求一碗饭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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