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时尚阅读 > 别离歌 >  上一页    下一页
一三三


  老城区里,没有高楼大厦,只有小桥流水,灰色的瓦、白色的墙、蜿蜒的河……站在寒山寺并不高的钟楼上,隔着夕阳,能看见整个老城静谧得流光溢彩。还有留园、拙政园、狮子林中的那些“疏漏透”的太湖石、那些乌黑铮亮的“美人靠”、那些亭台楼阁、那些梅兰竹菊,依次走过时,带着江南温润的湿气,在阳光下盛开点点光斑,美好得不像真的。

  他们就这样在江南初冬的阳光下走过,手牵手,偶尔说几句话,更多时候是在感受那份安静与温存。

  后来走累了,沈捷便松了领带在湖边的太湖石上坐下。桑离也跃跃欲试地想找石头坐,沈捷却伸出手拉过桑离,揽到怀里去。

  桑离不好意思,微微挣扎一下,抱怨:“大庭广众之下,不要拉拉扯扯。”

  沈捷瞥她一眼,揉揉她的头发:“小姑娘你真是不识好歹,石头上那么凉,你不怕肚子疼?”

  桑离一愣,脸迅速红一下,嘴硬:“那我们可以去走廊上坐啊,那里的椅子那么长。”

  沈捷笑了:“刚才看见鱼就大呼小叫的不是你?去那边坐着可没法喂鱼了啊!”

  桑离鼓鼓腮帮子,眨眨眼不再答话,只是在沈捷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了,兴致勃勃地往水里撒面包屑。只要看见鱼群争抢,她便兴高采烈,捎带着也弄了沈捷满身的面包屑,不过既然他懒得埋怨她,她自己也就更加懒得帮他拂去。

  那是十一月,初冬的午后阳光里,沈捷就那样安然地揽着桑离坐在湖边,看红色鲤鱼成群结队,在初冬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时不时还能听见桑离带着孩子气的感叹声“啊好大的鱼”、“啊那条金黄色的好漂亮”……倏忽间,他甚至有种奇怪的想法,觉得如果一辈子都这样,抱着她的小姑娘,一起悠闲的晒太阳,一定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这个念头稍纵即逝,沈捷为这自己的这种突发奇想感到惊讶。他侧一下头,看看渐渐慵懒地伏到自己身上的小丫头,忍不住微笑。

  对沈捷而言,那也是他无法忘怀的好时光。

  B-5

  其实,桑离倒一直很清楚:沈捷就是对她再好,他们也没有未来可言。

  虽然桑离始终觉得自己很年轻,婚姻是无比遥远的一件事,可她也不再是当年单纯的中学生,她知道,能做沈捷妻子的那个女人,可以年轻,但一定要有相当的阅历、相当的能力——沈捷一向不待见花瓶类女子,对政策婚姻似乎也嗤之以鼻,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会娶一个比肩携手的“战友”。

  每念及此,她会有些许的怅然,但并没有多么强烈的痛苦,她把这解释为:自从离开向宁,她就把自己的爱情给了音乐。从此,她不会再爱上任何男人。

  二十出头的年岁,半生不熟的年华,以为了解自己实际上却对自己都一无所知的一个年纪里,青春本身就是自以为是的一件事——也是后来桑离才知道,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她会在那时候伤害那么多人的原因。

  回校后,桑离看见的第一张红榜就是贴在音乐楼外宣传栏上的“祝贺我院音乐系桑离同学在全国XX声乐比赛中获一等奖”。她凝视了那张红榜大约有半分钟的时间,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这张榜这么久,然而她知道,沿着宣传栏的方向看过去,宣传栏后的那棵梧桐树下,她曾经亲手葬送过自己的爱情。

  她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寒风里的红榜,直到身后响起说话声:“桑离,这就是你想要的?”

  桑离回转身,看见不远处的甬路上站着已经几个月没见过的穆忻。

  有那么一会儿,她们谁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打量着对方。

  过了一会儿,穆忻才走近几步,寒风吹起她搭在肩头的白色披肩,她伸手按住了,再顺手紧一紧浅灰色大衣的领口——其实她也一直是个漂亮的女孩子,相比桑离而言少了几分妩媚,多了一点英气。

  她的目光,从来都是平静中有透彻——顾小影说过,有这样目光的人总有一天会成大器。虽然未来尚有些遥远,但桑离知道,穆忻真的比所有人都更容易看懂她的内心。在穆忻面前,没有必要撒谎,更不需要找借口。

  “桑离,你觉得这样,值吗?”穆忻再开口,她的眼神冷冷的,可是神情中却含有让桑离无法忽略的悲悯。

  “什么是值不值呢,”桑离淡淡地笑着答,“跟着感觉走,不好吗?”

  “感觉?”穆忻笑了,微微带着嘲讽,“桑离,如果真的跟着感觉走,也就不会有今天了。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其实是因为你跟着的不是感觉,而是一种畸形的理智。你以为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事实上,你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什么。”

  桑离深深吸口气,缓缓开口:“穆忻,我以为你会干脆点,直接给我两巴掌。”

  穆忻似笑非笑地看着桑离,两只手紧紧攥着披肩的角,过会儿才说:“桑离,你为什么不认为我之所以不给你这两巴掌,不过是因为我怕脏了我的手?”

  桑离突然笑了,那笑容带着绝望也带着自弃,同时还有那么多的决绝:“穆忻,你肯对我说这些,已经是极大的恩赐了吧?以你那样原则性极强的性格,就算是想拯救我,都不会承认。可是对不起,连我自己都不打算救自己了。”

  她转身,从穆忻身边走过,走过去的刹那,穆忻听到她说:“穆忻,谢谢你。”

  那一瞬,桑离没有看见,穆忻的眼圈红了。

  可是桑离知道:肯指责自己的,才是朋友。

  因为,艺术学院这样的地方,许多人都习惯了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由于每个人在自己的领域里都是极为优秀的,所以尽管对其他领域毫不了解,却并不妨碍他们在属于自己的舞台上过着花团锦簇的生活。那么相应的,每个人都热爱自己所从事的艺术门类,对其它门类虽不鄙视,却也未曾有接近的愿望。

  而教学成本的昂贵、艺术教育的特点等又导致各系之间互选课程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再加上各系都习惯了在组织学生活动时各自为政,渐渐的,系与系之间就越来越疏远,同类别的系之间还相互轻视,使“文人相轻”的古训继续发扬光大……于是,综合艺术院校的优势无法发挥,反倒成了形象化的藩镇割据。

  在这样的背景下,或许很多人都会对桑离报以鄙夷、疏远的态度,却并不会表现出来。甚至很多人在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都不自觉地对她穿什么衣服、背什么包以及这个女孩子究竟是不是真的漂亮更关心一些——对别人来说,桑离的人品与选择是她自己的事,“美女嫁豪门”的故事既然算不上艺术学院里的个例,自然犯不着投入更多关注。

  就连桑离所在的音乐系,虽然很多人都很失望,也恨她破坏了音乐系的名声,可是如果面对面遇到了,仍然会貌似热情地打招呼,道些不咸不淡的寒暄……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