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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进了屋子,里外竟然都静悄悄的,两个孩子似乎在楼上看电视。她站在走廊,隔着珠串门帘,见许承宗在脱衣服。他光着上身,线条流畅的身材像只猎豹一样,充满了男性的力量之美,她喉咙微微发紧,脸有些发热,目光一时移不开,竟看得呆了。

  夏日傍晚的风,暖暖地带着一点儿醉人的气息,吹得她好像在梦里,做着不愿醒来的梦。

  肩胛骨处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蓦地出现在她眼前,她不由自主地就是一惊——他初来的时候,她曾经看见过这条伤疤,又深又长,当年伤得极重么?流了很多血才能落下那么丑陋的痕迹吧?

  “你后背上的那条疤是什么时候落下的?”她终于忍不住问他。

  正在换衣服的许承宗愣住了,他似乎怔了怔,后来回过身来面对她,那条伤疤看不见了,他微微犹豫,才答道:“十年前。”

  “怎么伤的?”十年前,他还是个小孩子吧?莫非好勇斗狠,跟人打斗落下的?

  “被人划了一刀。”他目光中闪过一抹极细微极复杂的情绪,随即恢复如常,若非望舒细心,几乎不易察觉。

  她心中的疑问加深,“谁划了你一刀?”

  许承宗盯着她的眼睛,脸上肌肉微僵,一言不发,转过头迅速套上汗衫,随口道:“忘了。”

  她本性不是多事的人,但见他举止迥异,平素随心所欲的人此刻竟然有所顾忌,心里不禁替他难过——他的往事里,竟然有这么多难以言说的痛苦与秘密么?

  “忘了?”

  “嗯。”他很肯定地答了一声,翻身躺在竹席上,对她道,“你去做饭吧,我饿了。”说完,他闭上眼睛,浑身上下的姿势摆明了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望舒心中的疑问更加放大,但是他既然不肯泄露,自己也不好一直追问,她转身向外走,刚迈出一步,就听见身后许承宗的声音突然道:“望舒,等等——被你一打岔,我差点儿忘了,我有东西给你。”

  望舒停住脚,回头见许承宗欠身拿出一个崭新的手机盒子,递给她道:“送给你的。”

  她有些措手不及,迷惑道:“什么?”

  “送给你,拿着吧。”他从盒子里掏出手机,似乎想下地来递给她,伤腿上上下下地毕竟不方便。望舒看他费力地想起身,忙走过去接过来,却放在旁边的炕上道:“我不能收你的东西,再说我也用不着。”

  他躺着,先是没有接话,后来转过脸来看着她,说话时,口气十分诚恳,“望舒,我就要走了,以后你嫁了人,可能用到我的地方不多。不过要是你有什么为难的事,钱不够了,生活太累了,甚至晚上又做噩梦了,就用这个手机给我打电话——我把我的手机号码、家里和办公室的电话都输进去了,你只要按一下,就可以找到我了。”说到这里,他刚毅英气的脸露出一抹近似自嘲的笑容,“其实我也有私心,有时候我太寂寞了,或许会想听听你的声音。你拿着这个手机,不管到了哪儿,我们还算有机会联系上——这世界这么大,我这一走,一想到你就这么淹没在人海里,心里有些难受。有了手机,总算有一点儿不同吧。”

  她看着他,认识他以来,第一次听见他说这样感伤离别的话,自己静立着,心中也有些感伤,她伸出手,把那只手机握在手里,转身匆匆出去了。

  她把手机放在柜子里,精致得微微发亮的机壳,在阴暗的角落里闪着光——就放在这里吧,她就要嫁人了,他走了之后,再也不会跟他联系,这部手机,就当是这一次遭遇的一个纪念吧。

  她走出房去提水洗米,准备晚饭。盆里的水由清澈变为乳白,一点点地澄出去,她眼睛看着水,心思重重中,脑子里猛地划过一个念头——刘国志要来了,而我心里竟然一点儿都不欢喜。

  不光是对即将到来的生活不感到欢喜,对未来,甚至对活着,都感到一丝乏意——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连坚强的理由都没有了,因为她好像不在乎了!

  人吃了,猪吃了,鸡鸭鹅吃了,地扫了,拖了,菜地浇了水了,衣服洗了,两个孩子收拾妥了,灯熄了——她躺在炕上,睁着眼睛,胸口似乎有一股不知名的火焰般,烧得她翻来覆去,浑身犹如火炭,呼吸也比平时烫,怎么也睡不着。

  她硬撑着,不管如何难受,也不起来,每次听见许承宗屋子里的凉席响声,她滚烫的呼吸都要一窒,后来索性用手捂住耳朵,听着自己怦怦的心跳,紧紧闭上眼睛。

  好高的一座阴森的山,她站在山下,努力向山上爬;马,她骑上马,总算爬到半山了,可马突然倒了,马腹里滚出恶心的内脏、血水,排山倒海一样的污秽向山下淌去,她绝望地意识到自己就要被这些脏东西淹没,她想要大声喊,可是没有用,她喊不出来;她被淹没了,窒息的感觉让她想死……

  “望舒——望舒——醒醒,你做噩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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