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为局(50)_应天故事汇

五十

　　喝酒时，汪大明假装不经意地问车站派出所的待遇如何。严龙生没好气地说每个月也就不到2000元的样子，“但很多时候不是待遇不待遇的问题，而是你必须挺住，一不挺住人家就骑到脖子上来了。”

　　这个道理汪大明是懂的，换在以前，他根本不在乎是董明当处长还是于维先当处长，但经历了岳父下台、自己下岗等一系列事情之后，他才明白很多时候不是你自己是否喜欢官位的问题，而是你必须去争夺，去斗争，去厮杀，你甚至没有选择的余地。而且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也正因此，每到官场空出位置的时候，总有一些人要厮杀得遍体鳞伤，甚至将全部身家都作为赌注押上去。此前他曾经听耿达说起某地一个干部，将全部家产变卖了去行贿买官，眼看局长宝座就要到手，谁知道那个受贿的主居然出车祸死了，结果自然是鸡飞蛋打，该干部一气之下精神失常，最后被送到精神病院去了。

　　晚饭后，严龙生要连夜回去。汪大明想了想，从卧室里拿出一盒包装精美的燕窝，说：“你带回去给老婆孩子尝个鲜吧！”严龙生再三再四地表示感谢。

　　等他一走，姚冰立马躲进卧室清点严龙生给孩子的红包：整整两万块！她立时兴奋起来：“赶明儿起还是给凯凯买进口奶粉吧？国产的到底质量差些。”

　　看妻子这副精打细算的样子，汪大明不觉有些心酸。又想到自己背着她和小奕约会，越发有些内疚。便走过去轻轻拥抱了她一下。

　　姚冰受了丈夫的鼓励，便早早去洗漱，然后将卧室里调出暧昧的灯光。两人恩爱一番之后，汪大明正在心里琢磨陈伟阳会不会升官，姚冰突然推他一把：“那么名贵的燕窝你也舍得送他啊，我原本留着给你补身子的，看你近来身体差了很多，枕头上每天都掉不少头发。”

　　汪大明转过身去，将妻子紧紧搂在怀里。

　　滨湖的夏天总是来得特别突兀，刚刚还春寒料峭，一眨眼间阳光居然晒得人脊背流油。这个有名的火炉城市似乎突然间被人打开了气门，热烘烘地蒸烤起来。

　　整个潇河的官场争斗似乎也随着这气温的升高而白热化了：省委两个副秘书长动手打了起来，原因竟仅仅是为了一个先进指标；岳爱国副省长在北京召妓被捉了现行，很多人议论其实是中了人家的圈套；而滨湖市的市长选举更是闹出特大新闻，第一候选人和第二候选人均名落孙山，配相的第三候选人蒋德全成为横空杀出的大黑马……

　　谁都明白，潇河面临着一场政治大变局，尽管谁也无法预料其演变的趋势。

　　每天，汪大明都高度紧张地关注着局势变化，他留心到陈伟阳比以前更频繁地出镜了。今天和残疾儿童一起过节，明天率领质量技术监督局的官员“打假”，后天又徒步出现在最为贫困的边远山区。更富有表演色彩的是，在高速公路建设动员会上，身兼总指挥长的他对着电视镜头声情并茂地演说：“我在这里郑重邀请社会各界尤其是新闻界的朋友，请你们大力监督我们高速公路战线的全体党员干部，务必将滨雪高速公路建成一条高效路，廉政路，样板路！请大家从监督我这个总指挥长开始，如果发现有我批的条子，请施工单位拒绝答应并且立即举报，请新闻媒体加以曝光！”

　　看到这里，汪大明忍不住对一起喝酒的耿达说：“这个陈副省长还蛮抬举你们新闻媒体啊！”

　　耿达不觉哑然失笑：“哪个官员上台前对媒体记者不是这么态度谦和、言辞恳切！但一旦坐稳了，那就有脸色给你看了。黄鉴之在省长选举前还亲自给我开过车门呢，口口声声称我们是无冕之王，但现在他会不会看我们这些小记者一眼？去年我们报社一个记者写的还是正面稿子，他老人家嫌没有突出发展成绩打电话来将老总骂得狗血淋头。”

　　“这么说，这个陈伟阳会上吧？”汪大明试探着耿达，他们这些记者对谁上谁下的信息敏感得很，往往会提前发布任免消息，因此一直有“地下组织部”的名声。

　　耿达笑笑：“看这阵势很有可能。不过有人欢喜有人忧啊，同样是副省长，他倒是得意了，那个岳爱国就倒了大霉。”耿达分析，这次黄鉴之省长要退，牛力耕书记也很可能外调，因此整个潇河的官场会形成一个相对的权力真空，亟待新的势力来填补，除了快要到达年龄的几个人外，其余的肯定都在心里打起了小九九，因此出现岳爱国嫖妓被点水的事件也不足为奇。以前下面一个市在换届的前几天，主管政法的副书记还因为打麻将在自己的辖区里被抓过。

　　“省里的官员们闹闹倒也算了，怎么滨湖市也闹起大动作来？”汪大明有些不解。

　　耿达一边往杯子里倒酒一边说：“亏你还是在官场混的，这个局都看不懂。”他解释说，这是滨湖市委书记何秋生在下最大的一桩赌注，几年前的“安居工程腐败案”中，身为市长的马致遥在省委书记牛力耕的支持下毫不留情地将何秋生几个臭名昭著的亲信楸了出去。从此，书记、市长的斗争公开化了。这次市长选举，何秋生作为选举领导小组组长，眼见牛力耕要调走，哪里肯放过“彻底解决”矛盾的机会！其亲信蒋德全出人意料地当选，赌赢了这把他们就可以全面操纵滨湖市了。牛书记自然怒不可遏，指责身为省委常委的何秋生阳奉阴违，明明在常委会上言之凿凿地表态支持马致遥，竟然转身就玩这种卑劣把戏。何秋生赌咒发誓自己绝对没有搞“非组织行为”，选举完全是按法定程序进行的，只是自己工作疏忽、组织不力，对于这个出乎意料的结果要负领导责任。

　　两人正在海阔天空地神侃，有人用钥匙开门进来。汪大明一看是耿达的妻子，赶忙站起来解释说：“雅丽，实在不好意思，是我拉耿达喝酒的，要批评你就批评我好了。”

　　但冯雅丽看上去表情很淡然，说：“没事没事，你们继续喝吧，我拿点东西还要出去。”

　　汪大明注意到耿达的脸上有些不自然，便悄悄问道：“是不是吵架了？”

　　“喝酒喝酒！”耿达咕嘟一口干掉，把杯子往桌上一顿，“他妈的，我算是想清楚了，任你做达官贵人也好，亿万富翁也罢，还不都是一个活！你想想，我一个大学同学，娶的是千万富翁的女儿，又漂亮又贤惠，上个月两口子参加同学聚会后开车回去，砰的一声和一辆大货车撞了，就双双进了太平间。人生就这么不可预知，争啊斗啊的有什么意义？”

　　耿达这模样让汪大明有些不安，便说：“耿达，我们改日再喝吧？今天都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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