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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何楚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眼前一片黑暗,冰凉的感觉迎面袭来,几乎湮没了她所有的思想。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她才渐渐看到室内恍若白昼的光亮。又似乎过了很久,她的声音如同气泡般在空气中破裂,"她大约还有多久?"

  林医生沉默片刻,"车祸后,她脑中一直有血块,所以才会昏迷不醒。在之前曾经出现过好转的迹象,血块慢慢被脑部吸收。但最近半年以来,情况发展得却比以前还要严重。"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这个原因,应该是由于慕笙已经昏迷了太久,身体和器官都在不断衰弱而造成的。今天这样忽然恶化的情况,意味着她的健康状况已经突破了临界值,我需要提前给你打好招呼。"

  "今天她的临床表现,是由于血压忽然上升而引起的脑部积水。"他尽可能地平铺直叙,"无法确定这种情况出现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在植物人的临床案例中,这样的情况是经常发生的。经过抢救,目前的她虽然稳定下来,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升高的血压会加大她的内脏负荷,虽然脑部的积水已经排除了,但对神经也有相当严重的影响,所以她的昏迷程度会更深。并且最大的问题是,接下来这种突发状况恐怕会出现得越来越频繁。"

  她笔直地站着,林医生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敲进她的脑海里,却仿佛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她细长的眉毛不由得微微皱起来,他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明明每一句她都明白得很,但为什么连起来之后她却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呢?

  慕笙,还有多久时间?

  她,是否能够让奇迹出现?

  何楚恍恍惚惚地走出林医生的办公室。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医院里打开了昏黄的守夜灯。她一个人默默地走着,混杂着消毒水的医院的气味,让她觉得头晕眼花。她在转角处看着窗外一盏盏街灯,不由得停下脚步怔怔地看了很久。两行眼泪落了下来。她下意识地摸出手机,听筒那头传来他的声音,她才惊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把电话拨了出去。

  "何楚?"他的声音有点儿不确定,见她毫无回应,不由得又唤了两声。

  "嗯,是我。"她喃喃地回答。

  电话两端的人再次陷入沉默。

  "我打电话,是想问一件事……"她的声音飘忽,手指下意识地在玻璃窗上乱七八糟地画着,"关于我们上次所说的赌约,如果我赢了,你一定会答应我一件事,对不对?"她想要的,是他的一个承诺--关于陪在慕笙身边,一辈子不离不弃的承诺。

  直到现在,很多事情对于她来说才算是豁然开朗。当初她费尽心力地赢得许湛的注意,进而让他跳进她的陷阱。做这件事情的根本目的是希望借她的手,无论许湛愿意也好,不情愿也罢,能够再次回到慕笙的身边,不离不弃,哪怕那样的感情不过是虚假的。她希望昏迷中的慕笙不会意识到这一点。

  似乎过了很久,许湛的声音才从那头稳稳地传过来,"不错。你也不要忘记了,如果我赢了,执行的人会变成你。"隔着听筒,似乎他的音调里有一点儿平常没有的起伏。

  那是什么呢?

  她蹙眉想了片刻,不明所以,但还是坚决地回答他:"是的。"

  "那么,我现在可以把赌约明确了。"他缓缓地说,仿佛在她耳畔立誓一般。

  她的心跳莫名地加快,在复杂的说不清的情绪中,她迅速地抓住了那根细细的透明的线--期待。她在期待着他说出那个她一直希望,却不曾听过的答案。

  她是懦弱的,也是卑劣的。即便在慕笙性命垂危的时候,她竟然还期待从他口中说出那个答案。她无比地唾弃自己,却依旧抹杀不了心底那个小小的期待。

  许湛的声音淡淡地传来,"如果我赢了,那么……请不要请求我做任何与你姐姐相关的事情。"

  何楚的呼吸明显一滞,正在玻璃上乱画的手无力地垂下去。如果林医生所说的慕笙的身体状况让她的世界变成一片刺眼的白,那么,许湛的答案足以让她整个人坠入一片黑暗。

  他知道了?他竟然知道了?!

  这是她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也是唯一的一个。除此之外,她没有一点儿失望,没有一点儿悲伤。

  许湛的话足以证明他与慕笙之间的关系了不是吗?她张了张嘴,倒映在玻璃上的女子脸色苍白,泪流满面。

  他在那端静静地等着她给出最后的答案。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用深呼吸来调整自己的情绪,而是微微颤抖地迅速回答他:"如你所愿……"

  她切断了电话。

  手机啪的一声,从她酸软的手中掉落在地上。

  摔碎了吗?她不知道。但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心脏最深处啪的一声裂成七零八落。

  愣了片刻,何楚转身,头也不回地向慕笙的病房走去。

  她只有赢。她必须赢!

  为慕笙,更为了她自己。

  几乎是同一时刻,手机在地上开始疯狂地振动,屏幕上显示着的名字,与何楚刚才在玻璃上一笔一画写下来的内容一模一样。

  满眼都是他的名字--许湛。

  但她并没有听到手机的振动,已经远去。

  江城在病房里守着慕笙。他从护理口中断断续续地得知了一些关于何慕笙的情况--她四年前就已经昏迷,如今的生命迹象越来越弱。何楚每个礼拜至少有半天时间来陪她。家栋的收费并不是一般家庭所能承担的。对了,有些内向的护理美眉还特别郑重地加了一句:"像何小姐这样不离不弃的人,在许多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植物人的家属中,其实是非常难得的。"

  江城当然明白,时间是抹杀一切感情的最好杀手。四年,一千多个日子,如果要一如既往地做一件事,他清楚地知道那是多么不容易。而对于何楚自进入启天后的拼搏,他也有了更深的理解与敬佩。一个弱女子在商场中一步步走过来,除了她过人的天分以外,所付出的艰辛和汗水是无法想象的。她有着怎样顽强的毅力,才能够毫不犹豫地一路走来。罔顾会受到怎样的挫折与伤害,只是一步步地,用尽耐心与努力地坚持下去。启天从创业到现在,走了很多人。像何楚这样从最底层一直做上来的元老级人物,寥寥无几。

  他和苏意一直以为是启天给了何楚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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