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无能(65)_应天故事汇

六十五

　　“不，不行，我不想再等了。”石榴带着恐惧的眼神忘着天花板，她努力把即将要溢出来的泪水倒回眼睛里：“我今天一定要做手术。”

　　“这样会很危险的！听话了，好吗？”我轻轻的拥着石榴，用手抚摩她的头发，努力使她平静。

　　“你别再说了，我已经决定做手术，现在就去。”石榴固执己见。

　　“不行，别这么孩子气了，我不同意！”我拉住石榴大声说。

　　“你不同意那我就去跳楼！”石榴挣扎着向楼道的边缘移动，那样子很认真。

　　僵持了好久，我摇摇头松开了石榴，无可奈何的领着她又回到诊室。

　　医生再次提醒我们在这个时候选择做刮宫手术是很危险的，而且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选择。但是石榴的态度不可动摇，她坚持今天一定要做掉孩子，以至于医生都觉得我和石榴有些奇怪。

　　是啊，谁又能理解呢？一个母亲一定要扼杀自己的孩子，而且这孩子还很可能是很多人盼都盼不来的千禧婴儿呢？何况这也是两个人的血肉，都已经那么大了，为什么不选择生下来？

　　可眼前的石榴是坚决的，她的坚决让我觉得她真的离我很遥远。我都怀疑这是我认识多年的她吗？那个善良单纯的石榴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我真的不能想下去，我几乎难以接受她这样的变化。但，我最终还是接受了。因为，我还爱她，爱的很深。

　　手术台上，灯光很亮，石榴光着下身，两腿半曲着分得很开，并被固定在两边冰冷的铁架子上。

　　医生早已戴好口罩和手套开始熟练的操作那等同屠刀的机器，我不忍心看下去，只死死的盯着石榴发紫的脸和咬紧的下唇。

　　一阵发闷的嗡嗡声从石榴的小腹冲出来几乎将我的耳膜刺穿，她闭着眼睛牢牢的抓住我的手非常的使劲，我也很紧张，只觉得她的指甲和我皮肤接触的地方有东西冒出来，仔细一看，就和她嘴唇处淤出来的红血点一样，像几粒在荷叶上被夕阳染红的露珠。

　　石榴身下的红色垃圾桶里不时有粘稠的东西落下来，机器停了一会儿又开始工作，我觉得那东西其实就塞在我的心脏里使劲的搅来搅去，我感到五脏撕裂的疼痛，我的手都在发抖，我几乎快站不住了。

　　我痛恨自己的无能，我大声疾呼，可是四周没有人，世界还处在一片黑暗中，正绝望的时候，我听到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很惋惜的：是个男孩！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进抢救室的，我看到一堆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人围着一张床议论纷纷，很多人都在摇头，并叹息着。我冲过去，只看见石榴那张和盖在她身上的白色被单一般惨白的脸，但是石榴已经睁开了眼睛。她没有丝毫的表情，她昏昏欲睡的看着我，眼珠子都不带动的，她好像也不认识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她那样子仿佛就是一个受伤的天外来客。

　　医生每天都按时给石榴打先锋霉素，并对我说，让你妻子多在医院住一阵子，否则很难恢复。我点点头，什么也不想说，我只呆呆的看着虚弱的石榴，拉着她的手我满脑子都是那串血肉模糊的东西，那是一个挥不去的阴影。

　　一个星期过后，也许因为石榴从小就练习武术而身体素质比较好的缘故，她似乎恢复的比医生预想的要好一些，并逐渐可以吃一些流食了，医生感叹她真是命大福大，不仅保全了性命，而且恢复的还不错。

　　石榴的假期快结束时我们不得不告别医院，在离开病房的那个下午，夕阳逸进窗来，石榴的脸被笼上一层淡淡的金黄色。那名曾经扶过我的护士走进来和我一起扶着石榴站在地上，忽然，她轻轻的问我：“我这几天觉得你有些面熟，你好像就是原来在我们这里电视台的播音员吧？”我苦笑了一下有些尴尬的没有回答，我的心底随之掠过一种说不清的忧伤，那种忧伤把我又拖回无尽的回忆之中。

　　在这有着“东方夏威夷”之称的鹿城三亚，我和石榴在天涯海角立下爱的誓言，我在枕边给她讲鹿回头的爱情传说，我带她到蝴蝶谷寻找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化身，我们在南山寺虔诚的跪拜，在大东海潜水基地扮作美人鱼……虽然这都是两年前石榴追随我来三亚所发生的一切，但这一切好像就在昨天。我好怀念昨天，可昨天已经不复存在。

　　飞机再次飞越琼州海峡，我扶着石榴上完洗手间回座位的时候发现她的裙子后面有血水透出来，我知道那是她的伤口还没有愈合，我赶忙脱下身上的T恤给石榴拦腰系上。可坐定以后她裙子上那片血色的痕迹在我的脑海里开始扩散，扩散，最后又汇聚成那个医生用钳子夹着的那串血肉模糊的东西。我不禁打了个激灵，胸中仿佛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有一股热流不自然的从喉咙里往上涌，我难受极了。

　　想起那串血肉模糊的东西，我的心就像对着一个生命在默默的祈祷：

　　我那还没有来得及看见这个世界的孩子，你就原谅父亲吧。不是父亲绝情，而是面对你母亲的坚决我实在无能为力，因为在你们中间我只能选择一个，但是其实我自己根本无从选择，你母亲就那么坚持不要你，我又能怎样呢？但是我恳请你也不要责怪你母亲的狠心，也许她有她的苦衷和想法，而我不能操控她的思想，我只能责备自己也痛恨自己没能将你挽救，我只能永远的为你忏悔。

　　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我也相信你是所有千禧婴儿中最棒的那个，我似乎看过你的样子，你综合了我和你母亲的所有优点，在我眼里你就是完美的。

　　说真的，父亲很爱你，从知道你存在的那一刻开始。尽管我和你母亲的关系变化的远不如本来希望的那样，但是我还是爱你母亲的，我曾经希望你的出世能给我们之间带来一丝改观，但是现在看来已经完全不可能了。我看到那些人把你扼杀在母亲的肚子里，我的心也和你一同被他们搅碎，虽然我想象不到你母亲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是她既然选择了不同的路，可以狠心的抛下你，也会抛下父亲的，那么父亲也会学会义无返顾的离开她。相信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我也会努力去做到。孩子，请原谅父亲吧，我只求在未来的另外一个世界，我真的有机会看到你，给你呵护和温暖。

　　我亲爱的永远也不可能再生的千禧婴儿，你是父亲心中永远的痛。

　　没哭过的年青人是野蛮人，不想笑的老年人是傻瓜。

　　——桑塔亚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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