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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


  他以为我只是被洋葱辣出眼泪,却不知道没有心的洋葱才是我心头的痛。纵使相爱的两个人,也不可能完全了解对方的每根纤维。我爱的男人,他有太多面,冷酷的、阴郁的、温柔的,而我,到现在为止都分不清哪一面是他的真实,又或者,种种断点加起来,才是他的面貌。

  鱼肉鲜美,只是多刺。许诺夹起一块鱼肉,挑好刺放进我碗里,我默默吞咽下去。实在忍不住,我梗咽着对他说:“你别对我那么好。”

  许诺轻拍我的头,爱怜地说:“傻瓜。”我相信这一刻流露在他眼里的温情只属于我一个人,只是什么时候,他的爱又会游离?

  我收拾桌上的残局,将所有的杯盘碗碟收拾到厨房。杯盘里的狼藉在哗啦啦的水柱冲刷下变得洁净,如果我们结婚,这是每天繁琐的生活。

  烟火醺然,岁月静好,过着这样稀松平常的生活,两个人数着对方白发滋生,慢慢变老。每一对凡世夫妻都是这样度过一生,这种生活我甘之若饴。

  在没见到周筱竹之前,我会生出这样幸福的向往。

  但我不可能当没有见过她。

  许诺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摸索着,我从背后环住她,他刚一回头便被我吻住双唇。我狠命地吻,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许诺的欲望在我的热吻下被撩拨起来,他把我抱到床上,双手伸至我柔软的胸前。

  我把他摁到床上,噬咬着他的皮肤,在他肩上留下深刻的烙印,他疼得皱眉却没有叫出声,原来噬咬是心中爱欲最直接的表达。《倚天屠龙记》里的赵敏早已做过表率,不仅狠狠地咬,而且还在伤口上涂抹去腐消肌膏,好让这个齿痕烂得更深些。

  我的嘴从他的肩头挪开,他伸出一只手拭去残留在我嘴角的丝丝血意,我静默片刻,开口说:“带我去看看她吧!”

  许诺没有流露出任何惊奇的表情,他仿佛早有预料,淡淡地说一声:“好。”

  文西街莲花落小区十栋八楼四号。

  这个地址我早已经烂熟于心,不用许诺的指引也可以找到。里面的人,存在于我的臆想中已经很久很久了,站在门外,我深呼吸几下,确保双手不再颤抖之后,才推开门。

  是一套两居室。雪白的墙壁,雪白的房间,房里弥漫着散不去的药水味,孤清得好似小龙女的住所,桌上的大口玻璃瓶里养着马蹄莲,清雅秀丽,翠绿根枝,白的花朵,开得郁郁葱葱。

  “赵姨可能买菜去了。”许诺抬起手腕看看表,自言自语地说。赵姨是许诺请来专门护理聂心妍的保姆,照顾着她的起居饮食、清洁护理等日常生活。

  我关心的人,却只有她。她在哪里?听到动静,她为什么不出来?

  “她在哪里?”我问。这间屋子太静,静得毫无生机。

  他推开其中一个卧室的门,她静静地躺在床上,不动不说话,安静似植物。从窗隙吹进来的微风轻轻掀起她身上的被单,吹得她的睫毛微微颤栗,随时准备醒过来的模样。

  但许诺说,她除了保留一些本能性的神经反射和进行物质及能量的代谢能力外,认知能力已完全丧失,无任何主动活动。他用了很多种办法想让她苏醒,可都无济于事,只好任她沉睡。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聂心妍的脸,即使阖上眼,也像童话里的公主,只是两颊的颜色苍白而没有生气。她会继续沉睡,还是在一个阳光的午后睁开眼睛,一切都是未知。

  许诺关上窗户,她的睫毛停止颤抖,更像一株没有知觉的植物。他再拿起她的手,细细按摩,这一切他做得熟稔至极。

  许诺看到聂心妍的时候,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衫,他知道为什么柏然要在结婚之际挟持着聂心妍离开,柏然对聂心妍的爱,绝不会比许诺少。他只是被疯狂的内心弄得迷失了自我。

  他不知道柏然要将她带去哪里,也不知道现场为什么只有聂心妍一个人。当时,他也无暇顾及太多,他的心早已经放到这个浑身是血的女孩身上。

  一个星期之后,聂心妍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只是医学上的活着——她的大脑皮层功能严重损害,处于不可逆转的深度昏迷状态,丧失意识活动,只有皮质下中枢可维持自主呼吸运动和心跳。

  她再没有睁开过眼睛。他和她的婚礼就此搁浅,只能在回忆里演习着婚礼的温馨与浪漫。

  聂心妍出院之后,许诺将她接到文西路莲花落小区,还为她请了一个阿姨照顾她的生活。两年来,他口风甚严,连许父都对此事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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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我以为这一生都会跟着心研埋葬。可是我遇见了你,林小溪。你给了我另一个光明的出处一个人走着太孤独,多以我希望身边有一个人跟我共同走过余下的一生。跟你在一起之后,我发现我对心研近乎疯狂固执的痴缠,更多的,是我一个人的爱情演出。

  以上是许诺述说的实施以及事实之全部。

  可是为什么,他要将这件事深深隐瞒,身边无一人得知,包括他的至肉血亲,包括与他深深相恋的我?

  她静静地躺着睡着,远离尘世喧嚣、名利争夺,静静流逝的,只是时间,而她会保持一贯的淡然镇定,永久沉睡。

  直觉告诉我,有些真相仍然隐藏在许诺心里,只有他知道,只有两年前的四月十八号知道。

  丰沛的想象力带来的未解令我陷入另一种恐惧,消失两年却成为一堆白骨的柏然、成为植物人的聂心研、那辆撞倒他们而逃逸的车……

  我的爱人,他是这场事故的始作俑者,还是一个旁观者?第一次遇见他,我便对钟可意说他像《暗之末裔》里符融邑辉,那个一身白衣沾满鲜血,,苍白的肌肤,带着贵族的气质,眼中总流露出寂寞与悲伤的杀人医生,我没有预感的本领,那天的话,绝对不是谶言。

  我的许诺,他不是邑辉。

  直到月亮爬上窗棂我们才一起离开,万籁俱寂的夜晚,只有淡淡的光华萦绕。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我首先开口打破夜色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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