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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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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午的时候就去了一趟银行,签名核实身份之后,银行的人用机油把钥匙擦了半天,才配合密码打开保险柜。 原来是她婴儿时代的手印和脚印,小小的石膏模子,那时候做这些东西都十分简陋,不像如今纪念品公司遍地都是,那时候也是叶思容有心,所以替她拓了有手模脚模。 还有一张贺卡,是叶思容写的:“生日快乐!我的小萌。” 周小萌刹那间几乎所有力气都失去,她倚靠在柱子上,这是母亲一生最后的手泽,她永远不会醒来,更不会书写了。 有一颗很大的眼泪落在那张卡片上,她连忙用手拭去,然后将那张卡片举起来,贴近自己的嘴唇,就像无数次,母亲亲吻她那样。卡片连一丝折痕都没有,可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她觉得自己都已经活了一辈子了,从前破碎的片断,都遥远的像是上一世。 只是一点点碎屑,就够她满足很久很久。 银行工作人员见她这样子伤感,一直没有过来打扰,最后她要走的时候,工作人员才问:“周小姐,您名下还有个保险柜,租期就快到期了,您还续租吗?” “什么?”周小萌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以为是周彬礼以她名字开的保险柜,他一直记不清这些事了,于是她说:“哦,我忘了,能把合同拿来我看看吗?也是要钥匙和密码的吗?” “您签名就可以开启了,和信用卡一样。” 周小萌说:“那就打开看看吧,看完我再决定续不续租。” 工作人员拿了份凭证来让她签名,然后就打开保险柜。柜子里是一只鞋盒,她突然心跳加快,手也抖得厉害,几乎不敢打开来看。 最后她终于打开,果然里面是一双木头鞋,做得十分精致,掏空了镂出花来,外面又用颜料勾勒出花纹。她把鞋子翻过来,果然鞋底上刻得有字。一只底上刻的是“一生”,另一只底上刻的是“相伴”。 她十六岁的时候,周衍照曾经去过一趟荷兰,她千叮万嘱,让他给自己带双木鞋,结果还是被他给忘记了。回来之后,她自然大大的不依,生了好几天闷气。周衍照说:“木鞋有什么难的,回头我给你做一双。” 周小萌说:“吹牛!” “真不吹牛,哥哥的手艺,你等着瞧吧!” 周衍照雕刻很有一手,大约是因为他玩刀玩得好,雕刻用的是巧劲,当年他还小的时候,叶思容看他这也不愿意学,那也不肯用心,就成天拿小刀雕橡皮玩儿,倒也没拦着他。再长大一点,甚至给他买了工具,让他雕木头,也治印。 周衍照对治印那样文绉绉的事没多少兴趣,但随手雕个小猫小狗什么的,做得津津有味。但他的脾气,喜欢的事也维持不了多久,青春期的周衍照特别忙碌,就把这点小爱好,抛到了九霄云外。 等他真找了块木头来雕鞋的时候,周小萌倒又迷信了:“我同学说不能送鞋给别人,一送鞋就代表要越走越远,特别不吉利。” 周衍照嗤笑一声,说:“什么吉不吉利,那我在鞋底刻几个字好了,就刻一生相伴,够吉利了吧?” 后来他事多,木鞋的事,就不见他提起了。 她一直以为他没雕,却原来,是他没送。 刻了一生相伴,原来也不能一生相伴啊。 她用指尖慢慢摩挲鞋底那深深的刻痕,人的一生这么漫长,命运这么无端,一生相伴,是多么痴心的一个词。 第三十二章 周小萌从银行出来之后,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去买了块蛋糕。 她手头的现款非常有限,周衍照给她的附卡是不能取现的,或许没有人相信,堂堂周家的二小姐,成天身上一毛钱都没有,她成绩虽然中上,但常常缺课,自然也拿不到奖学金,有没有现金就全凭周衍照高兴了,问他拿钱是件难堪的事,周小萌除非迫不得己,通常不会去跟他开那个口。把自尊心踩在脚下的滋味太难受了,尤其从他手里接过几张粉红色的钞票,总让她觉得自己是在出卖自己,事实也确实如此,但连自欺欺人都变成奢侈的时候,她总会下意识回避那种难堪。 有时候周衍照高兴,会给她几扎现金,让她数着玩,数完之后,他常常会一张不剩的拿走,还会冷嘲热讽,说:“你只有数钱的时候还有点活泛。”起初周小萌会觉得难受,后来他再这样说的时候,她也就充耳不闻了,只是有时候趁他睡着了,从他钱包里偷偷拿两张钞票。他钱包里现金不多,第二天他自然就会知道,不过有时候会逼她把钱拿出来,有时候或许会忘了追究。她知道自己不应当那样拿他的钱,但花钱的地方太多了,不见得处处都可以刷卡,而且一旦她刷了卡,她吃了什么,买了什么,去了什么地方,他会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用金钱织了一个笼子,她哪里也不能去。 到现在,她手头有的所有现金,也不过才三百四十多块钱,难受的时候,她总是愿意一个人吃饭,不刷卡,仿佛这样就可以证明什么似的。她知道自己的幼稚,现金和刷卡,不都是他的钱? 又有什么区别呢? 可是今天她还是给自己买了块蛋糕,很小的一块,也得十二块钱了。她坐在店里一口一口吃完,然后再去医院看叶思容。 她特意把这个月探视的机会留到了这一天,叶思容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变化。她帮着护工替母亲擦洗,今天她出奇的沉默,并不想说任何话。在婴儿时代,在她刚刚出生的时候,妈妈也是这样照顾她的吧?她不会说话,成天睡觉,只会哭。可是叶思容现在,连哭都不会了。 等护理走了,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黄昏时分仿佛又要下雨了,病房的窗外就是一株榕树,枝叶繁茂,风一吹就沙沙作响。 她在母亲的病床前站了很久很久,一直站到天都黑透了,才说:“妈妈,我嫁给哥哥好不好?” 停了一停,她自己反倒笑了笑:“我知道是不成的,妈妈你别生气。他都把你害成这样了,我怎么能嫁给他呢?”她低着头,用手指摩挲着病床的钢制护栏,声音低得几乎微不可闻:“可是妈妈,想到他要娶别人,我还是很难过啊……是真的难过。” 没有回答她,只有仪器工作单调的声音,还有窗外的风声。 她难过的想,要是妈妈还清醒着就好了,自己可以哭,可以闹,可以撒娇,甚至可以不讲理,甚至妈妈给她一巴掌,也会让她觉得好受许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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