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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那时候她刚刚才升到十四中的高中部,他已经念大一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的主要联络方式都是通信。因为聂宇晟也是十四中毕业的,而且品学兼优,谈家妈妈倒是挺乐意女儿向这样一个榜样学习。他们在信中谈的都是学习,他写信来,用英文,告诉她一些大学里的事,鼓励她好好学习,考上重点大学。她写信去,也用英文,他会把她错误的单词或语法改正,因为她想考外语学院,而当年他高考,外语拿到了满分。她从高中开始住校,学校管得非常严,寝室里也没有装电话。那时候手机并不普遍,只有家庭条件非常好的女生,才会有手机那么奢侈的东西,谈静自然是没有的,所以聂宇晟给她写信。

  寄宿高中的生活那样寂寞,有人跟陌生人做笔友,所以每个人的信件都非常非常多。生活老师总是隔阵子给他们拿来一大叠,如果有重要的考试的话,那么就会有很长时间收不到信,因为信件全都被生活老师压下来了。

  在期末考试之前她拿到的最后一封信中,他破例写了句中文:“给我打电话!!!”他竟然用了三个感叹号,后面写着他新买的手机号码。那三个感叹号似乎让她猜到了一点儿什么,让她心里怦怦直跳。

  考完期末考试的那天学校就放假了,她顾不上回家,而是在街头找了个公用电话,打给聂宇晟。在拨出那个号码之前,她手心里全都是汗,也不知道在害怕或者担心什么。可是那个时候,除了问功课之外,她从来没有毫无缘由地给任何一个男生打过电话,哪怕这个人是聂宇晟。

  聂宇晟接到她的电话高兴极了,问:“你们今天就放假了吗?”

  “明天还要补课。”她小声地说,“我就是想问问你,让我给你打电话,有什么事没有?”

  聂宇晟似乎顿了一下,最后说:“也没什么事——就是想约你看电影。”

  她站在街头,顿时脸都红了。

  她直到今日还记得那个黄昏,自己背着书包,提着一袋换洗的衣物,身上是学校发的面口袋似的校服。为了怕同学看见,她特意找了另一条街的公用电话。看电话的大妈坐在不远处守着报摊,来来往往的人,就从她身边走过去。一切都和往日没什么不一样,可是一切和平常又都不一样了。远方是绚丽的晚霞,像是一幕紫红的轻纱,衬着城市的高楼大厦和浑圆的落日。

  那天的霞光真美,她这一生也没有看过,比那更美的晚霞。挂上电话之后,她的心还是扑扑地跳,因为答应陪聂宇晟去看电影。

  她非常大胆地装病翘掉一堂自习,就为了跟聂宇晟去看电影。在那个时候,谁都知道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单独去看电影,象征着什么。她一直怕遇上熟人,幸好没有。聂宇晟带她去看的是一部很老的香港片子,那时候电影院并不景气,整个影院永远都只有稀稀落落几个观众,大部分都是情侣,因为方便在黑暗的影院中偎依在一起。而她很拘谨地端坐在那里,认真把电影从头看到尾,就像聂宇晟根本没有坐在她身边。

  从初中开始,师长们都千叮万嘱,说不要早恋。升了高中,学校里还是有人偷偷摸摸地谈恋爱,所谓谈恋爱,也就是避着老师,两个人悄悄去看场电影什么的,就算确定了特殊的关系。她是规矩惯了的好学生,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情,可是当聂宇晟问她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看电影时,她脱口就答应了。

  电影放字幕的时候,灯还没亮,她惦着要赶紧回家去,免得妈妈生疑,所以就站起来要走,聂宇晟也知道她是怕误了回家的时间,所以跟着她站起来。电影院里很黑,她摸索着寻找台阶往太平门走,他忽然伸出手来,牵住她的手。

  那是他第一次牵她的手。在看电影的整个过程中,他甚至都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在牵住她手的时候,他突然说:“谈静,我的手机号码最后四位是0707,你懂吗?”

  她像蚊子一样嘤嘤地答:“是你的生日……”他的生日是七月七日,跟她的生日是同一天而不同岁,只是她不好意思往别的意思上想。

  他低声说:“也是你的生日。”

  电影里那首歌还在唱着,他牵着她的手,顺着台阶,一步步地往下走。他的掌心温暖干净,她心跳得几乎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耳朵发烫,磕磕绊绊地走着。电影院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台阶,可是幸好有那么多台阶,如果是平地,没准她就头也不回地逃掉了。

  直到很多很多年后,她想到他握住自己手指的那一刹那,仍旧会觉得既甜蜜又伤感。电影片尾曲是首轻曼的歌谣,一个女人用很好听的声音唱着:“曾经欢天喜地,以为就这样过一辈子。走过千山万水,回去却已来不及。曾经惺惺相惜,以为一生总有一知己。不争朝夕,不弃不离,原来只有我自己。纵然天高地厚,容不下我们的距离,纵然说过我不在乎,却又不肯放弃。得到一切,失去一些,也在所不惜。失去你,却失去,面对孤独的勇气……”

  那时候她完全没听清电影里是在唱着什么,也不知道这首歌的演唱者后来大红大紫,成为天后。更没有想过,原来真的只有她自己。

  第八章 命运,划成一个圈

  谈静狠了狠心,一口气把电话号码拨出去,似乎担心只要自己稍微犹豫一下,这个电话她就再没有勇气打出。

  聂宇晟的手机号是已关机,她倒像松了口气,不过手里捏的那张纸上,还记着聂宇晟的办公室电话,反正连手机都打过了,不如连同办公室的电话,也打一次好了。

  是个陌生人接的电话,听她说找聂医生,十分干脆地说:“你等一下。”然后她听到电话里那人在说,“聂医生,是找你的。”

  心跳又怦怦地快起来,她有点像等待宣判的罪犯,只怕听见他的声音。

  “你好,聂宇晟。”

  公用电话上的计时器一直在跳字,她也不能总拖延着一声不吭,只好说:“聂医生,我是病人孙平的家长。”

  这样疏远,这样客气的一个词,才能让他们的交谈,心平气和一些吧。

  她一口气说下去:“您发来的资料我看过了,可是有很多地方我不太懂,我想问一下,是不是方便到医院,咨询一下?”

  他似乎在翻阅什么东西,沙沙作响,回答得心不在焉:“你要到医院来?”

  “是的。”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脊梁,为了孩子,刀山火海她也愿意去一趟,何况只是面对一个聂宇晟。

  “我这两天没时间,全部排满了手术,你下周一来吧,下午四点,心外科病房。”

  “谢谢您!”

  他稍微顿了一下,才说:“不客气。”

  把电话挂上,聂宇晟有点急躁地把病历撂在了一旁,坐在他对面的李医生看了他一眼,问:“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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