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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用这样的方式,再也不会被盛淮南这样的人记不住。

  高二寒冷的初春,她穿着清凉装做课间操震动全校,解散的时候陈永乐他们笑嘻嘻地说她是振华高中版芙蓉姐姐,郑文瑞以斗牛的姿态从背后冲过来,飞身甩了一个耳光。

  所有人都惊呆了。

  然而她并没有训斥陈永乐什么。

  她转过脸,腮帮上青筋抖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盛淮南,他甚至清楚地在她的瞳仁中看到了两团跳跃着的蓝色火焰。

  盛淮南站在人群中,所以她的直视并不能被确认为是单独投向他,仿佛是对所有人的沉默控诉。

  她转身大踏步地走开,浅绿色的系带凉鞋在地砖上敲击着,铿锵有力。

  所有人都呆若木鸡,只有盛淮南默默地笑了。

  有意思。他想。

  然而他从来没有想到的是,大一下学期,春天刚刚染绿学校湖畔的垂柳梢,他意外地接到了郑文瑞的电话,约见。

  他到得早,正在湖边徘徊发呆的时候,忽然听见背后一句中气十足的一句:“我喜欢你!”

  那句“我喜欢你”,因为说话人太过紧张和直接,脱口而出的瞬间,语气竟然很像“快点还钱!”

  是的,他一直以来的想法是对的。这个沉默的女孩子,就是一座加了盖子的火山。

  盛淮南讶然,两秒钟之后才找到自己的表情,把他调整到熟练的笑容,带有几分理解几分疏离,说:“对不起。”

  女孩刻意画过眼线的眼睛又亮了几分,然后敛去了光芒,二话没说,干脆地离开了。

  盛淮南在湖边发了一会儿呆。波光粼粼的湖面偶尔反射过来一两道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时候班级里面不新鲜的空气中攒动的后脑勺,老旧的黑板,秃着脑瓢的班主任,前桌男生堆了半米高的摇摇欲坠的卷子,和坐在一条窄窄的走道左边的那个几乎不讲话的女孩子。

  好像过往的年华在自己毫不留意的情况下就这么溜走了。他周围的许多人都喜欢回忆,喜欢在space或者blog上面写些带着小情调的追忆性的日志,只有他一直都缺少回头看的心意。

  还是高中毕业之后的那个暑假,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洛枳的那个同学聚会上,喝得醉熏熏的叶展颜靠在他肩膀上落泪,喃喃自语道:“旧时光再也不回来了。学生时代也不回来了。都不回来了。”

  “淮南,你会回来吗?”

  他有点好笑地说:“为什么要回来?人不是应该一直朝前走的吗?”

  叶展颜苦笑,说:“你果然不会懂得。因为你没有遗憾,所以你从来不回头。”

  他笑笑,没有再说话。

  所有人都觉得,他过得完美无缺。旁观者永远保留着武断的自信。

  然而刚刚从湖畔回到宿舍,他就接到了陈永乐的电话。

  八卦传播的速度是极快的。那句中气十足的“我喜欢你”惊吓到了湖边的一对鸳鸯,当时他们俩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树后长椅上面坐着一男一女,男生也是振华高中的,更是陈永乐的初中同学。陈永乐挨郑文瑞巴掌这件事情成了他的大耻辱,挖苦郑文瑞从此不再是消遣,而是关乎尊严的执念。

  “哥们,我同情你啊,大众情人的光环下的确有风险啊。”

  盛淮南冷淡地笑,不置可否。

  陈永乐在那边絮絮叨叨地说,他在电话另一边心不在焉地听,嗯嗯,没,哪有,你净胡扯,得了吧别提这事儿了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说真的,用不用我帮你问问她,我让她把为什么喜欢你一条一条地列出来,然后发给你,你照着单子,一条一条地改。”他在电话那边乐不可支,盛淮南却失神了很久。

  女孩子们为什么喜欢他,他是知道的。被喜欢,是一种魅力的证明。然而如果对方爱上的只是你的那张鲜亮的皮呢?

  他又想起洛枳,想起那天吃饭的时候聊到粉丝对明星的爱,他不屑地说:“其实和聊斋没区别,不过是妖精的画皮。”

  洛枳摇摇头,伸手捏住他手背上的皮肤,轻轻地向上扯了扯,说:“当然不一样。我们的皮是剥不下来的,即使是虚伪的面具,戴久了,照样血肉相连。”

  他当时注视着对面的女孩,心口再次有温水流过的感觉。

  血肉相连。盛淮南抬起手,看着自己温暖干燥的掌心,掌纹的走向清楚干净,没有多余的支线,也没有迷惑。透过五指缝,他看到,靠着铁门伫立在面前的郑文瑞额发被寒风吹乱,终于遮住了她多年来从未熄灭过的眼睛。

  第十五章 我为什么爱你

  “我可以到天台上吹吹风吗?”

  盛淮南不知道回答什么好。对方仍然是执拗的眼神,刺目而强悍,态度生硬得并不像在礼貌询问。

  请便,阳台不是我家开的。他心里想着,脸上自然地露出温和的笑容:“当然,你怎么这么客气。”

  郑文瑞猛地上前一步,咄咄逼人地笑着问:“那你是不是马上就要走?”

  如果是高中时代,这句话会让他以为这个女孩子讨厌他至极,恨不得用赤裸裸的手段赶他走。后来对方讨债一般的凶狠表白过后,聪明如他,瞬间触类旁通地理解了郑文瑞。

  如洛枳所说,每个人都有一张自己画的皮,那么郑文瑞这张皮,肯定是只厉鬼,疾言厉色,掩饰的不过是内心的无措。厌恶这个词,有时候只是为“不被爱”打掩护。既然被拒绝会带来显而易见的落魄和尴尬,不如一开始就画出一张铁骨铮铮眉毛倒竖的脸来怒视对方。

  盛淮南自知这种居高临下的分析终归也是仗着对方倾心于自己,更是仗着他并不在乎对方。他的同情和理解,在某些人眼里好过于践踏和漠视,而在某些人眼里却虚伪至极,是一种比辱骂还要严重的欺侮与蔑视。

  刚刚的温和笑容被他一点点收回,盛淮南叹口气,淡淡地说:“这不是我家阳台,所以你爱来就来。这也不是你家阳台,所以我想走就走。”

  郑文瑞愣住了,终于低下了她高贵的额头,喃喃道:“我,我不是赶你走。”

  盛淮南感觉到气氛开始朝着古怪的暧昧转变。如果是平常,他一定会第一时间闪到门边,礼貌地告诉她小心着凉冬天风大然后解释一句自己吹风吹得头痛必须赶紧回宿舍睡一觉最后理由充足彬彬有礼不伤和气地——落跑。但是说不上是什么原因,他这次没有圆场,转身回到栏杆边继续看他的风景,只是再怎么做出无物无我的样子,也只是表皮。背后照射过来的灼热视线并不是错觉,记忆中他一次次的在那样的目光下哭笑不得,不需要回头也知道,郑文瑞正站在背后一动不动地紧盯着他,用盯着杀父仇人的方式。

  口袋里手机震动起来,依旧是叶展颜的电话。刚刚在图书馆,洛枳进门的时候平铺直叙地说了一句,“有你的电话”,脸上连一丝裂缝都没有。曾经在游乐场的时候她看到叶展颜的短信,表情中仍有一道尴尬不自然的裂缝,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已经弥合得完美无瑕。

  “喂?”

  “淮南,明天有考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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