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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这个园子里很少有闲人。大部分园中人一天的生活是这样的。

  不到七点掀开被子、摘掉耳机,起床。一边刷牙洗脸,一边用短波收音机收听91.5赫兹的英语广播。然后排队去买油饼腐乳和大米粥。油条在这里属于紧俏物资,想吃得起早,还要排长队。所以,早点吃油条在这里变成了“生活品质”的象征。

  吃罢早饭,按照课程表,飞车赶去上课的教室占座。不同于中学,这里上课并没有固定的座位,如果不幸去晚了,就只能坐在后面。这里大部分人的眼睛都不好,在一个三百人的大教室,坐在最后一排遥望老师,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中午下课,排队去买排骨,吃饱喝足就开始午休。午休通常也要塞上耳机,耳机里照例播放着英语听力练习带,半梦半醒间任由英语单词在大脑的间隙弹跳。

  下午继续上课。五点左右,学校的大喇叭广播会歇斯底里地动员大家“去操场锻炼,争取为祖国健康地多蹦哒五十年”。据说早年有体育教员挨宿舍检查没去操场蹦哒的同学,现在不需要了,因为大部分人会自觉响应号召前往操场,在这五年时间里最密集疯狂地操练自己的身体。

  晚饭后跟着晚自习。不上晚自习的人,要么是实在无可救药的五湖废人,要么就是少见的异类。自习照例需要占座,为上自习而占座是这里的盛况之一,占座工具千奇百怪不一而足:从一把钥匙到一卷卫生纸,考试周有时会发生因为抢座而激烈争吵的事件。

  晚自习一直持续到九点半,路灯掩映下,大家三三两两拖着疲惫的自己晃回宿舍。再混上一个小时就熄灯了。躺在狭小的床板上,耳朵里塞上播放英语听力练习带的耳机,进入梦乡。

  这种枯燥的生活一天又一天重复,而每学期末的考试,就是周期性的高潮。考试那两周,园子里的数万人集体亢奋和战栗着,结束后集体感受短暂的放松和空虚。

  这个常年定期上演这种大规模行为艺术的地方,其实距离艺术异常遥远。严格来说,它更像一个不流血的修罗场,人人都在比拼:比成绩、比体育、比人缘……竞争就是这园子DNA的一部分,你只要进来就必须适应。

  多年后,肖白突然意识到,这样的苦修恰恰是为了磨掉一个人身上那些“非标准”的东西。“非标准”当然也包括那些“不靠谱”的个性和理想。于是,五年后离开这里的人,会很容易在体制中成为佼佼者。

  但在当时,肖白想不到这么多。那时候,他一直是这片修罗场里一名优秀的战士。

  从1994年9月进入大学的那一天起,除了追求于欣欣最疯狂的几个月,他从没给自己放过一天假。五年来,每个元旦前夜,整个校园都伴随钟声而沸腾狂欢的时刻,他总是一个人坐在宿舍书桌前,静静打开工作笔记,翻到最后一页,开始写一年的思想和工作总结。

  在别人轻松的时候,他总是很忙碌。如今大家都在忙乱,他似乎可以轻松轻松了。

  但现在这样的生活让肖白找不着北。

  就像一个人费尽心机想把一个绝代佳人弄到手,等人家美女真脱光了往你床上一躺,你又忘了自己到底该干点儿什么了。生活的目标好像不应该就是为了“费尽心机”,似乎也不该就是为了“绝代佳人”,那生活的目标到底该是什么呢?休闲自在的日子中,肖白有点盲乱。

  肖白正跟那儿浑浑噩噩乱着呢,美国的一枚导弹在中国驻南斯拉夫使馆炸了。游行回来的路上,肖白的呼机响了。是霍震军,让他明天去JK集团一趟。

  霍震军,湖南人,男,四十多岁,JK集团老总。

  肖白救过他。

  当时,霍震军混在北京做生意欠了一屁股债,被一票人追砍。他骑个破摩托在恭王府附近的巷子里乱钻,瞅见一个八九岁的大眼睛小男孩,坐门槛上端个大碗。这孩子不紧不慢把霍震军领进家,自己继续坐在那儿吃面。追砍的人群赶过来,扭头看了他一眼,朝前直追而去。

  这孩子就是肖白。

  现在的霍震军,出息大了,人称霍总,旗下三家上市公司。不过每次喝多了高兴的时候,总喜欢用手里的大卫杜夫2000指着肖白,冲左右说:“看见没?人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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