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0期

雁书蝶梦皆成杳

作者:七 絮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
  急雪乍翻香阁絮,
  轻风吹到胆瓶梅。
  心字已成灰。
  ——纳兰容若《梦江南》
  
  那一年,容若的忘年挚友顾贞观从江南回来,随行的一个女子——沈宛——改变了容若的一生。没有人知道那是怎样的相遇场面,明月清风一回眸,便再无需更多的言语。仿佛是从前世就积淀了的情缘,他是有清一代难得的才子,她是吴兴第一才女,这样的佳偶天成,足够羡煞世人的。于是,一切就这样理所当然地发生了。
  容若为沈宛安排好了住处后不久,就接到了圣旨——随康熙皇帝护驾巡视江南。作为康熙皇帝身边的一等侍卫,这本就是分内之事。可是谁又能了解容若此刻的心情呢?沈宛才刚刚从江南千里迢迢而来,如今他又要离开她到她的家乡。
  临行前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他说,等我回来,我们便立刻完婚。沈宛等在那充满了甜蜜的闺阁里,她知道,他不会骗她。
  随康熙到了江南,容若近乎痴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里就是他的爱人生长的地方,是这里的水孕育了他的爱人。他爱极了这里的一切,甚至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感激,因为她的出现拯救了他近乎冰封的心。然,越是此般的感激,他的心就越是充满了思念,他恨不能立刻飞回到爱人的身边,和她执手相伴,终于,那一天来临了。
  容若说他要迎娶沈宛。纳兰明珠轻蔑地看了看他,言下之意甚是明了,他不同意。原因呢?容若的不解,换来的却是一个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答案——满汉不可通婚。纵使满汉可通婚又如何?容若明白,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父亲那份自认高贵的自尊,他看不起汉人,而自己爱得深入骨髓的那个女子,却偏偏是个汉人。难道为了父亲的骄傲,为了一条从关外就一直纠缠着人们的规矩,就要放弃自己好不容易觅得的爱情吗?不,这绝对不可能!于是纠缠,于是怒骂,于是争吵,于是遍体鳞伤……万幸的是,这两个发誓要相依为命的情人,终于能够相互拥抱着为彼此疗伤。
  容若如愿以偿地娶了沈宛,代价是他只能暂时放弃离开官场的打算,继续在朝廷里做着那些他从来就不想去做却又不得不违心而为的事情。而沈宛作为容若的妾室,不能居住在相府之内,只能住在容若为她单独安排的别院里。于是,日后的生活,便成了容若奔波劳碌的开始。每日从宫里回来,容若都要先到相府向父母亲请安,然后还要一一探望府内的妻儿,剩下来的一点点时间,才终于能得以喘息——来到沈宛的院子里与她相守。
  当他们执手相对,却是早已无力再多说一个字。
  她看见他日夜奔波,看见他心里的痛楚,看见他为了她渐渐地疏离了自己的父母,看见他为了她长久不能舒展的眉头……不,这不是她想要的。倘若这所谓的幸福,只能加剧他所承担的重负,那么,她愿意退出!
  明月笼罩的院子里,他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微微地仰起头,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到她那温柔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她说,我要回去。
  回去,回到她的江南去……
  他看着她日渐憔悴的容颜,张了张口,却终还是没能说得出一个挽留她的字眼。是啊,他有什么理由留住她呢?倘若在他的身边,她无法真正地快乐起来,他还有什么资格留她下来?可是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她高高地仰起头,为的,不过是不想让那不合的泪水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落下来。她不想,在离别前的最后一刻,让他担心。
  她走了,路过了千山万水,路过了容若那一次下江南时所作的诗词中描绘过的每一处景色。她感受着丈夫曾来到这里时的每一份喜悦,同时’,也试着去骗自己,他就在自己的身边。手握信笺,却是欲语不能言。
  明月清风一回眸,跌入眼波不知怎回首。怎知那明月,竟是一弯残月;那清风,竟是来自荒野;那回眸,竟成了终世心锁;那眼波,竟注定无处觅得——除了你,我再不愿执著守望。而如今,已无处话沧桑。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不能说我爱你,而是想你想得痛彻心扉,却只能深埋心底。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不能说我想你,而是彼此相爱,却不能够在一起。
  空落落的小院里,昏鸦、急雪、香阁……可是,伊人已去。这一切的风景,便再也不是自己想要的风景,只剩下对影自怜的悲凉。如此,怎堪消受!于是,便有了我们这首《梦江南》:“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在这个梦境里,他梦见她孑然而立,孤傲如阁子里胆瓶中的梅。寒鸦掠过的凄凉之音,化作她紧蹙的娥眉,长久地不能舒展开来,是爱极了谁,还是恨极了谁?那经过无数次历练才得其一片的心香,纵使再好,也总会有烧完的一天。偶尔的风拂过,将那散乱的灰尘扬起,就像扬起了自己粉碎的心。
  这一别,竟再也遇不见。
  这一别,竟是诀别。
  这一别,只剩下她的泪,夹杂着他对这世界的绝望,陨落。
  那个五月,那个梨花满地的时节,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紧紧握住的双手,却握不到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终还是没能将她的手握紧。
  
  编辑/汪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