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2期

严嵩:一曲晚歌,一曲挽歌?

作者:逐水流



上书阻止。朱厚熜非常不高兴,所以他很生气地发表了《明堂或问》,责问廷臣。还是严嵩反应快,他见皇帝生气,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与严重,于是“尽改前说”。不仅改说,而且还落实到行动,“条画礼仪甚备”。他几乎一手承办了这次“尊谥配庙”活动,结束后,又写了((庆云赋》、(《大礼告成颂》两篇文章。“礼仪之争”也就此告一段落。
  另一件事,其实也是个态度问题。朱厚熄将“御香叶冠”赐给五位内阁大臣,这几位大臣似乎都显得不够重视,特别是当时的首辅大臣夏言,他不仅不戴皇帝赐的冠,还不应召,这使“帝怒甚”。而严嵩呢,立刻戴冠应召,还害怕弄脏了叶冠,用轻纱笼着。皇帝见后,就像吃一块快融化的糖,又甜又软,觉得严嵩好亲切。
  除此之外,严嵩的“醮祀青词”也写得文采飞扬,恰得圣心,于是“非嵩无当帝意者”矣。
  
  多米诺骨牌倒了
  
  飞黄腾达的跳台悬悬高筑,严嵩的时代来临了。从嘉靖二十一年开始,一个大臣可以拥有的最大权力,一位文臣能够得到的最高荣誉,严嵩都有了,并持续了长达20年之久。然而,严嵩能够较长时间地维持这个峰值,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听上去似乎蛊惑诱人,而其实不过是个高规格的豪华夹缝罢了。
  朱厚熜自嘉靖二十一年宫婢之变后移居西苑万寿宫,国家的权力中心也就移到了此地。而严嵩的兢兢业业、恭敬温顺,使皇帝逐渐感到只见严嵩,就足以实现方便快捷的“一招鲜”,所以入直文渊阁的严嵩“朝夕直西苑板房”,为了能随叫随到,他“未尝归一洗沐”。这时已60岁的严嵩可谓鞠躬尽瘁,“不异少壮”。皇帝看在眼里,记在心头,于是赐给他一块“忠勤敏达”的银牌,以示褒奖,并且扩建了严嵩住宅,赐给他一些名花名草装饰庭院,此外,还“朝夕赐御膳、法酒”。
  看上去皇帝与严嵩之间你情我愿,一片和谐,可是他们之间的关系远远没有单纯到这种程度。
  弹劾严嵩的奏章一篇接一篇,很多大案要案都难以避免地牵扯到严嵩。每当有风声雨声吹到皇帝耳朵里时,严嵩就“亟归诚于帝”,认真地检讨,顺势推掉一些责任,态度卑微。就这样,皇帝一次又一次地原谅了他。但千万不要认为皇帝的原谅是不察自明的盲目,在皇帝的家天下,除了谋反之外,其他事都可以原谅,只要皇帝高兴。所以有头脑的皇帝惩治小贪以示儆戒,纵容中贪以显宽容,铲除大贪以充国帑、以安民愤。
  严嵩应该知道“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可是,皇皇上天,大多数人对于“功成’的期望都没有上限,于是便茫然不知何时何地而“身退”。所以严嵩从花甲之年不识滋味地干到耄耋之岁,这期间,他有风光,有满意,有成就感,但面对多疑怪戾的皇帝,他更多的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并且,严嵩与同僚的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
  明朝的内阁制建立之初,仅仅只是作为皇帝的参谋,没有实权与定制。后来随着时间推移与事务嬗变,内阁的权力逐渐扩大,成为掌握军政实权的常设机构。内阁大臣一般由五人组成,其中一位是首辅。严嵩刚入阁时的首辅是夏言,他与这位首辅的渊源也很是悠久。
  夏言是正德十二年的进士,严嵩当时是这场会试的同考官,两人有师生之谊。夏言中举后,如乘东风,如驾青云,很快就发达了。反过来,夏言引举严嵩为礼部尚书、入内阁,他于严嵩有了“引荐之恩”,于是便视之为门客,待之以傲慢。夏言这个人个性十足,除了上面提到的不理睬皇帝的“御香叶冠”,他还常常发表与皇帝相左的议论,所以在嘉靖二十三年被免去首辅之职。但不久,“帝微觉嵩横”,命夏言再次出任首辅。复出后的夏言对严嵩的态度与以前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盏气凌嵩,颇斥逐其党”,并且还威胁要查办严嵩父子的罪,这使“嵩父子大惧,长跪榻下泣”。’虽然不久之后夏言惨败在严嵩手下,但有史可载的严嵩“大惧”与“长跪而泣”出现了若干次。
  对待其他官员,严嵩的所作所为也与忠臣良相相差甚远。一般来说,他就是根据皇帝的心情,揣摸皇帝的意图,掌握时机,或“微言中之”,或“触帝所耻与讳”,不遗余力地排斥异己、打击政敌,以保全自己,比较典型的案例就是铲除弹劾詈骂他的沈炼与杨继盛。
  对严嵩的检举与弹劾主要集中在贪贿与揽权两方面。针对他的工作能力,似乎没有出现“无能”的指责。他任首辅期间,困扰明王朝的主要外患是与北方鞑靼部的战事以及东南沿海的倭寇问题。面对这些重大问题时,严嵩的工作能力与表现还算可以。他认为蒙古人是“抢食贼,不足患”,可这并不说明他轻敌。恰恰相反,他一再强调守险、固边、不轻战。他清剿倭寇的方针一是摸清倭寇的老底,找准打击点。二是扩大统帅的权限,便于随机应变。倭寇问题在嘉靖后期基本摆平。在这两件事的处理上,严嵩算是尽到职责,总体看来既没有给大明捅大娄子,也没有留下后患。
  内政方面,严嵩发言较多的是建储问题。建储,是封建王朝的家事国事天下事,由于其交叉混合性强,所以往往牵扯帝国神经中最敏感的那一根。嘉靖三十二年时,东宫的人选还未确定。本着对国对家负责任的态度,严嵩一次再次地上书,劝告皇帝“自古帝王莫不以豫建太子为首务”。严嵩此举在同朝大臣中引起了好感,但却讨了皇帝的烦心。
  在权势炽盛的位置上工作了20年,严嵩一如既往累积的错误,终于量变到了质变。而引起质的飞跃的最重要因素之一是失去了皇帝的欢心。
  皇帝的宠爱就像一个华丽而不实用的盖子,一旦掀开,盖子下的霉烂与腐朽就让人刺眼并难以忍受。问题的核心不在于盖子的华贵与盖子下面的霉斑,而在于掀不掀开。
  一位80多岁的老人,就算还没有躬腰驼背、老眼昏花,但肯定有丢三落四、言不达意的情况出现。就如前面提到的,严嵩对于建储的发言,已经有了迂腐之气。嘉靖四十年,严嵩对一件事情的判断与发言,更是显然已有了81岁的思想短路。这一年,朱厚熄居住的万寿宫失火,在朱厚熄身边干了20年的严嵩竟然建议他暂时徙居南城离宫。南宫曾是软禁过英宗的地方,老糊涂的严嵩不知道犯了忌讳?而侍侯一旁、眼明手快的徐阶立刻说,还是抓紧时间,尽快尽好地重建万寿宫吧。这句话就像当年严嵩取得皇帝的欢心一样,朱厚熜立刻抛弃严嵩,对徐阶亲近有加。
  深感恐惧的严嵩,置酒请徐阶,徐阶摇摇手笑着说,谢谢谢谢,不敢不敢!邹应龙在某内侍家里避雨时听到了风言风语,立刻上书“极论嵩父子不法”;由徐阶推荐的道士蓝道行,看着皇帝的脸色,占卜出大奸臣的名字——严嵩。
  多米诺骨牌倒了,仅仅是皇帝心情不佳时挥动一小指而已,倒牌的气势如破竹:罢官、抄家、问罪、伏法。过于长久的首辅生涯,以及不算检点的生活作风使严嵩有许多可供指责的地方,于是他的罪状被轻而易举地罗列出来。接任内阁首辅的徐阶一手承办这个轰动一时的腐败大案,许多鲜为人知的黑色内幕大白天下,与严嵩相关的事都被否定,与严嵩相关的人“皆伏诛”。伏诛的人中有罪有应得的,比如严嵩的儿子严世蕃。这个“短项肥体”瞎一只眼睛的公子哥儿,倚仗着父亲的权势入仕。要说才能,他或许是有的,史书称他“颇通国典,晓畅时务”、“熟谙中外官饶瘠险易”。可以说,他为成就其父的奸臣之名立下了“汗马功劳”。而在对倭寇战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的胡宗宪,也因其与严嵩关系密切而受到牵连被杀。
  在位长达20年的权臣倒台,肯定是重大历史事件。但是严嵩的“事迹”能够广为流传,深入人心,或许还与一个契机相关。严嵩的众多仇家中,有一个叫王世贞的,他的父亲王忏因兵败而被严嵩下狱处死。王世贞不仅在诗词文学上颇有建树,业余时间还进行戏剧创作。他以严嵩父子为原型,写了一部反腐倡廉的现实主义题材剧本——《鸣凤记》。此剧上演后,很受欢迎,空前成功。
  命运就这样被一些大大小小的棋子定局了。
  84岁的严嵩致仕回乡。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曾经以他为荣,他同样也以成功人士的风度为家乡修桥铺路、题词捐钱。然而,当他身败名裂、孤苦零丁、不名一文地落叶归根时,曾经趋炎附势、趋之若鹜的拜访者犹如萧瑟的秋风,吹散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嗤之以鼻、避之不及。于是高寿的严嵩在家乡过了两年乞丐般的生活,在穷困潦倒中病死在一座破庙外的荒坟地……死后“不能具棺椁,亦无吊者”。
  晚风吹过,撩起严嵩肮脏、褴褛的衣裾,就像无情的历史。
  
  编辑 汪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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