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2期

愿寄愁心与明月,依旧关山别样情

作者:应家阿牛




  或许,对于一个纵马仗剑的英雄来说,默默无闻地死去是对他至大的侮辱与亵渎。
  竟无端念及了独坐海风看黄昏的王昌龄。
  那日,窗外的暖风意外地翻开了已摞成堆的诗册,我于是在黄沙与春闺之间邂逅了昌龄先生小心翼翼地匿藏在字里行间的情绪。许多文学大家在匆匆看完这些有点散乱的情绪后迫不及待地赞他是诗家天子、七绝圣手,更有人说王维的“渭城”、李白的“白帝”、王之涣的“黄河远上”、加上王昌龄的“奉帚平明”,便是至今都无人能超越的绝作。拥有如此耀眼的头衔,大概比起我们那位傲视盛唐、千百年来一直屹立在诗坛峰顶、饮酒甚乐的李太白也是不遑多让的。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后来,同为诗人的李攀龙推奖说,昌龄先生的这首《出塞》是唐人笔下七绝的压卷之作。我不知道是否西出了阳关,即使只隔了一道玉门的距离,一旦迈步跨了出去,心就会很轻易地被漫天黄沙整个儿地俘虏。而从此、从此身上背负起的,便是只可能属于诗人的那种与生俱来融入血液中的光荣与梦想、慷慨和悲壮。
  也曾经幻想过昌龄先生手执宝剑、意气风发地在苦寒的翰海阑干之间运筹帷幄的样子。即使,后人或许根本无法理解他。因为那些战争与血腥,都已日渐地离我们远去,所有的伤痛与悲苦也只能从那些泛黄的纸张中间寻觅。只是在不经意间,那轮月色,还是与千年之后、万里之外的我们遇见了。
  关山月,伤离别,最堪怜。当惨白犹如剑刃的月光就这么直直地刺在心间,那其间分明包含着几分苍茫与悲凉。
  终究,是文人关于侠客的恒久梦想,希望结束那永不止息的悲剧的平凡希望,让昌龄先生策马扬鞭,奔驰不已。
  记得施耐俺曾借着《水浒传》写过关于英雄的定义,大意是说:所谓英雄,必须女色上不十分要紧,且日日锻炼身体,这才是英雄。
  虽说一直被教导着“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我私下依旧有些小家子气地忖度着,如施翁定义下的那些“英雄”是否会过得寂寥而单调?而昌龄先生兴许是这类英雄中少有的异数。他婉转而不乏气概,坚毅中却分明透出柔情。在我看来,这样的男子,几乎是可以满足情窦初开的少女所有关于甜蜜的想像。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农历六月,泛舟采莲是独属于江南的一道柔美风景,昌龄先生带着边塞的风尘安静地倚靠在湖边的一株小树旁,不远处荷塘中央的荷花、莲蓬,正隐隐绰绰地摇动着,摆出各种好看的姿态引诱眼前的来人。那一切或许是发生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长城外线条坚硬的月光同样地照到了这片莲叶上。
  只是一次无缘由的寻芳,只是行色匆匆的旅途中的歇息,却遭遇了一抹悠扬有声的清辉。
  那夜的微风,拂过了昌龄先生系在腰间的宝剑。那一片清辉斑斓,在斑斓中再也不见忧伤与风沙。
  都说古文向来惜墨如金,在《旧唐书》中,关于昌龄先生的文字只有少少的一段:
  王昌龄者,进士登第,补秘书省校书郎,又以博学宏词登科,再迁汜水(今河南省荥阳市境内)县尉。不护细行,屡见眨斥,卒。昌龄为文,思微而思清。有集五卷。
  一个“卒”字,即使是无意中隐去了那个故事,也足以令人唏嘘不已:一场由胡人引出的动乱,烽火连天,昌龄先生丢失了职务,辗转来到亳州(今安徽省亳州市),因其广博的学识被刺史闾丘晓嫉妒,昌龄先生竟惨遭杀害,尸骨无存。
  我虔诚地信仰着命运,不知道昌龄先生是否也是如此。有人写道,一个人只有一种命运。而昌龄先生的命运就像一颗被历史抛弃的棋子,即使他曾是凡人眼中的英雄。对于一个英雄来说,流血是正常的,尤其在战场上,那更是平常不过的,可若是天于小人之手……
  到了说书人这儿,只见他堂木一拍,双眼一瞪,开头便是:话说自古红颜如名将,不教人间见白头。
  这样想来,昌龄先生又多少有些许幸运,人们把长久的悬念留给了他,使他不至于感觉英雄迟暮的困苦。而在他身后,历史的脚步依旧按部就班地继续着,辛弃疾,陆游,文天祥……他们一次次地重复着“将军白发征夫泪”的悲剧。
  或许昌龄先生的鲜血早已温柔了大漠日夜不定的黄沙,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会想着,能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寻到一个人儿,能替曾在荷叶塘畔徘徊、在黄沙塞外独行的英雄吟上一阕早已被遗忘了的古曲:
  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搵英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