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绑架
作者:林 子
阿雅老家原来也在农村。十几年前,这个城市到处都在大兴土木,阿爸就领着十几个老乡,弄来几辆破四轮农用车,为建筑工地往郊区运废土。阿爸头脑精明,他发现有些建筑工地需要回填土,阿爸就买上几条好烟打点那些工头。他们把废土运出来挣一份钱,再把那些废土运到需要回填的工地,就又挣一份。一年内他们就购置了几辆二手自卸车。几年之后,阿爸组建了自己的建筑公司,由当初的十几个人,七八辆车,发展成颇具规模的龙头企业。在这个极具活力的城市里,你可能不知道谁是市长,但你一定知道阿爸的名字。这让阿雅感到特别自豪。阿爸有了钱,就和所有的男人一样,在外面拈花惹草。阿雅曾劝阿妈对阿爸管严一些,没曾想阿妈笑了。阿妈说有了钱的男人连毛主席都管不了,只要咱家户口簿上的名字还是他,只要咱娘儿俩有钱花,就随他去吧。阿妈除了穿金戴银,享受山珍海味外,就是整天和几个富婆打麻将。有一天,阿雅开车和朋友到郊区钓鱼,半路上想起没带遮阳伞,就调头往回开。阿雅回到家,“蹬蹬”地踩着楼梯往二楼跑,没想到和阿妈撞了个满怀。阿妈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系纽扣的手不停地抖着。卧室里,一个比母亲年轻许多的男人讨好地冲阿雅笑了笑。阿雅觉得自己的头像被什么一下抽空了。阿雅怔了一下,扭头向楼下跑去,刚跑到客厅,阿雅从落地窗看到阿爸的汽车开进院里。阿雅惊呆了。阿爸可以在外面为所欲为,但阿爸绝不会容忍阿妈的不贞。眼看阿爸钻出车向楼内走来,阿雅突然灵机一动,急返身跑回二楼,她一把抓住那个束手无策的男人,挎着他的胳膊走下楼来,这时阿爸恰好走进客厅。
“阿雅,要出去?”
阿雅把头靠在那个男人的肩上,装做很亲密的样子:“我和我朋友出去钓鱼。”
阿爸冲那个男人笑了笑,然后在阿雅的耳垂上捏了一下。阿雅小的时候,阿爸就喜欢捏她厚厚的耳垂。阿爸说:“注意安全,祝你玩得开心。”
事后阿妈对阿雅说:“是你救了阿妈。”便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
阿爸究竟赚了多少钱,恐怕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但阿爸对公益和慈善事业却一点不关心,甚至是一毛不拔。阿雅曾劝阿爸向灾区和贫困地区捐些钱,或者是资助一些贫困大学生,既是善举,又可买个好名声。阿爸却说我这些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能让他们养成不劳而获的毛病。但对阿雅,却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阿爸曾多次公开说,我这辈子有三样对我最重要:一是父母,二是钱,三是我的宝贝女儿。阿爸虐待工人的事阿雅早有耳闻,也劝过阿爸,但阿爸却说,对待他们就得狠,你给他脸他就往鼻子上抓。娃娃脸刚才的一番话,对阿雅触动很大,她觉得阿爸做得有些过分了。
娃娃脸回来了。他急忙把阿雅嘴上的胶带和绳子解开。屋子很热,嘴又被封着,阿雅浑身已经湿透,再加上身子不适,阿雅便有一种想大声喊叫的冲动。她狠狠瞪了一眼娃娃脸,一把夺过他递来的塑料袋。里面有一把塑料梳子、一筒牙膏和牙刷,还有一面比眼镜片大不了多少的小圆镜。
阿雅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娃娃脸:“这就是你给我买的女人用的东西?”阿雅突然气急败坏地骂道:“你这个笨猪!非让我把话说明白吗?我来例假了!我需要卫生巾!”
那张娃娃脸腾地一下红了,他不知所措地在屋里来回走着,汗水在脸上形成了细细的河流。他重新把阿雅绑起来。他把胶带撕开,却又扔到一边,他警觉地向外张望了一会儿,然后匆匆走出小木屋。半个多钟头以后,娃娃脸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回来了。他给阿雅解开绳子,把一包卫生巾扔给阿雅:“我在外面等着,完事儿你叫我。”
娃娃脸又拿出手机打电话:“喂,老板,中午饭吃得好吗?那菜汤好喝吗?听说你只喝了半碗就喝不下去啦?你女儿暂时很好,我告诉你,我说的话你敢违抗一次,你女儿的身上就得多一条刀痕,我说到做到。现在你马上找一套工作服穿上,不许戴手套,然后到工地上搬砖,推灰车。我现在就在工地附近看着,你要不按我说的去做,就等着给女儿收尸吧!”说完关掉手机,脸上流露出一丝满足和得意。
“你爸会去报案吗?”
“不会的。你为什么不向我阿爸多要些钱,然后回老家过日子?”
“我当然得要钱,但我只要我应得的那些钱。”
“你……结婚了吗?”
娃娃脸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才十九岁,我十六岁就出来打工了。”
阿雅也十九岁。阿雅长这么大除了吃饭、睡觉、玩,就是大把大把地花钱。阿雅用那个小圆镜对着阳光,然后把光折射到小屋的各个角落。娃娃脸用刀子在地上划着,有时小镜子的光会不经意地在刀子上跳跃一下。娃娃脸说:“我家很穷,我爹死得早,我娘有肺气肿病,那种病越是冬天越邪乎。一到冬天,我娘就不能再出屋了,整天像大虾一样趴在炕上,咳嗽,大口大口地喘气儿。我们那儿冬天非常冷,而且经常下雪。”
阿雅说:“我们这儿冬天也下雪。”
娃娃脸不屑地说:“那也叫雪?灰拉吧叽的,还没等落到地上就化了。我们那儿一下就是一尺厚,铺天盖地的,像面粉一样白。一到冬天我们就蹬雪滑子。你肯定没见过雪滑子,就是用一块和鞋一样大的木板,在上面打两根粗铁丝,然后用绳子绑在脚上,滑起来飞快。小时候,我和妹妹上学时就蹬雪滑子。你肯定猜不到我还有个孪生妹妹呢。我比她大十八分钟,她的模样跟你长得很像。她学习很好,我出来打工就是为了让她能考上大学。”
娃娃脸叹了口气,继续说:“去年我在你爸的工地上干了一年,到头来一分钱也没得到。你爸说钱都让领我们干活的工头领走了,可那个工头早就跑了。眼看就要过年了,我们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几十个人住在四面透风的工棚里,每天只能到饭店捡些剩饭剩菜吃……”
娃娃脸的眼里闪动着泪水,他用刀子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戳着:“你说他的心为啥那么狠?他有那么多钱咋还不满足?他还是不是人?”
阿雅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如果真是那样,那阿爸实在太不应该了。阿雅把剩下的小半瓶纯净水递给娃娃脸:“你放我回去,我把你的工钱加倍地要回来。”
娃娃脸没有喝纯净水,他说:“我会放你回去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时阿雅突然惊叫一声跳起来,一只老鼠从外面钻了进来。娃娃脸随手把刀子投了出去,刀子“当”地一声扎在板墙上,老鼠趁机逃掉了。阿雅稍一愣神儿,一下把刀子抓在手里。阿雅叫道:“快闪开让我走!我已经受够了!”
娃娃脸并没有闪开,而是迎着刀子走过来。面对阿雅高高举起的刀子,娃娃脸显得很平静,脸上也多了几分坚毅。阿雅拿刀子的手抖动着,最后刀子掉在了地上……
夕阳如火,让娃娃脸和阿雅同时感受着焦灼。
天完全黑了下来。娃娃脸再次拨打阿雅爸爸的手机,但对方总是占线。终于拨通后,娃娃脸有些恼羞成怒地叫道:“为什么总占线?你在和谁打电话?你给我听好,你要敢报警,我马上杀了你女儿!你今晚到工棚去睡觉,住在人多的大工棚里,不许用蚊帐。你要敢半夜偷着跑回去,你女儿就得遭殃!”
坐在黑暗里的阿雅问:“什么时候算完?”
娃娃脸说:“该完的时候就完了。”
阿雅说:“你要么向我阿爸多要些钱,要么把我杀了,我实在受够了。”
娃娃脸说:“我相信你阿爸比你还难受。如果他也长心的话。”
阿雅说:“你简直是变态。”
“闭上你的嘴!”娃娃脸吼道,“你那狗爸才是变态呢!他不拿人当人,他以强欺弱,他根本就不是人。人可以有穷富之分,但不应该有贵贱之分。知道吗?!”
小木屋一下就鸦雀无声。娃娃脸用绳子绑住阿雅的脚,另一头缠在自己的手上,倚墙而睡。阿雅也感觉累了,甚至是精疲力尽。躺在稻草上的阿雅就把自己想象成躺在自家宽大的席梦思床上,然后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