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1期
村长与驴子
作者:刘泉锋
黑驴与红马在埋头劳作中窃窃私语,它俩鼻息相通,彼此闻到对方身上迷人的气息。它们相互诉说着各自苦衷,相互倾诉着各自的爱慕与恋情。血液像炭火般烧起来,它们都感到了对方的炽烈,这不是爱的呼唤又是什么?它俩都意识到了,属于它们的时间只有今天下午这几个时辰了,村长的二亩地一犁完,也就是它们相会的彻底终结。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若不再去追求自己的爱,岂不是枉活一生?红马在期待着黑驴,黑驴终于奋不顾身地跳了起来,与红马相拥一起,只是由于绳索的羁绊,使它们不能如愿以偿。村长惊叫起来,大骂“流氓”,用粗粗的树棍拼命抽打黑驴,黑驴躲着村长的树棍,拽着红马在地里转来转去地躲逃,不一会儿,黑驴和红马都挣脱了套绳,齐头并肩跑到了远处。
红马和黑驴的爱情真的成功了,当着村长的面,温柔的红马和年轻的黑驴迸射着爱的火花。黑驴用它强劲有力的臂膀去拥抱红马,用它炽热无比的激情去融化红马。这个时间,站在远处的村长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目光变得阴鸷不堪。村长喘息着,喃喃地骂:“流氓,流氓,真是流氓……”声音越来越小。
十月上旬,乡下进入了紧张的麦播期,黑驴和李庆来更忙了。这一日,李庆来牵着黑驴从地里种麦回来,看见村长站在村口大路边与人说话,出于礼貌,他对村长说:“你家的麦子种了吗?要不用我家的黑驴种吧。”村长说:“不用了,不用了,你家这驴子太不是东西,好吃懒做,还是个大流氓。”旁边的人吃吃地笑。李庆来也笑着说:“村长不是在糟贱我的驴子么。我看我的驴子挺不错的。”村长撇着嘴说:“你这驴子还不错?白给人也不要。要膘没膘,要肉没肉,干起活来耍滑头,见了母马就不走,流氓到家了。”旁边的人看着黑驴哈哈地笑出声。黑驴窘极了,村长尖刻不堪入耳的语言充满了它的脑海,让它感到了耻辱和愤怒。当它跟着主人经过村长身边时,村长还在大肆地侮辱它,而且这时竟然扬起手来,就要一巴掌拍在它的屁股上了。黑驴已无暇思考,本能地跃起后蹄,狠狠地甩了一蹶子。这一下正中村长裆部,村长一下捂住那地方蹲在地上,半天发不出声音来,随即又滚在了地上,吭吭哧哧的,脸色苍白如纸,汗如雨下。李庆来与村人大惊失色,慌忙扶着村长去了医院。
村长住院后,李庆来与女人都去伺候村长了,三天时间都没回家。黑驴被拴在窝棚下,饥肠辘辘。石槽里一根草也没有了,黑驴吃不到任何东西,只好死啃木桩上的缰绳结。黑驴用钝齿去咬它,用柔软的嘴唇去磨蚀它。黑驴的嘴唇早就磨烂了。黑驴终于在第二天黄昏弄断了束缚它的缰绳,跑到院子一角的草料袋前,尽情地填充它的空腹饥肠。吃饱喝足后,它享受着有生以来最大的自由,在空荡荡的院子里跑跑停停转转蹦蹦,村长这时在干什么,它完全顾不着了。
第三天傍晚,李庆来独自一人回来了。他看见被黑驴弄得满目狼藉的院落与正在院中逍遥自在的黑驴,肝火上来了。他把黑驴拴住,迅速拎住那杆驴鞭劈头盖脑打向黑驴。他的面孔由健康的赤黑已变成了死灰。他的眼睛红肿,嘴唇烧起了一串白色的水泡,有的溃烂后流着一丝发黄的液体。他一鞭又一鞭地抽着黑驴,每打一鞭都要重喘一口气。黑驴在棚下本能地躲闪着,但鞭子还是重重地落在它的身上,后来它实在没处躲了,只好缩在一角,惊恐地看着愤怒的主人。最后它只有瑟瑟地卧在了地上,悲哀地呻吟着,眼中淌着泪水。
李庆来终于扔了鞭子,抱住黑驴的头呜呜地哭起来。
李庆来呜咽着对黑驴说:“好伙计,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我不傻,我早就知道村长睡我的女人,但我没有一点办法。他是村长,有权有势,我真的得罪不起他。我不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我是一个没本事没出息的男人,我这种男人只有这样无奈地活着。”
李庆来说:“其实我真希望你一脚踢死他,大家都希望他这一次就一命呜呼,但是他没死,他没死灾难就会降临到我的头上,他出院后就要我包赔他的损失,我怎么赔得起呢?”
李庆来说:“村人的日子都不怎么富裕,但这一次都得花钱去医院看望他。起初去的人并不多,后来听说他的女人拿着本本记录人名与礼品,于是全村的人几乎都去了,都带了很多东西,仅鸡蛋就收了一千多斤,卖鸡蛋的小贩子不断地从他的病房里向外搬鸡蛋。水果滋补品不计其数啊!”
李庆来说:“村人这一次担心哪,大家都希望人家好快一点,既然死不了,就光光堂堂出院吧,不要留什么后遗症,要么他会以公伤为由向村民们摊派费用了……”
十天后,村长出院来找李庆来。村长平平静静,脸上依然带着笑容,李庆来却脸色发白,心已提到喉咙眼了。村长说:“这一次伤得不轻,真是伤到要命的地方了。不瞒你说,我那东西真的有点不大方便了,这是我一辈子的事,虽是驴干的,但它是你的驴,你是它的监护人,闹到法庭,不让你赔十万八万,也得赔三万五万……”李庆来的脸色更白了,浑身不由得哆嗦。村长说:“不过话说回来,念我与你女人一片深情,这笔款子我就不想追究了,但你必须答应我两个条件。第一,今后我来你家,你不但要尽快躲开,还要替我在外看着点;第二,你的黑驴得归我,我得拿它出口气……”李庆来怔怔地看着村长不知所措。村长沉下脸说:“答应不?不答应我走了。”说着转过了身子。李庆来慌忙拉住了村长,木木地瘫坐在地上。
村长说:“这就好了。”出了屋走到院子里,村长的两个弟弟也来了。村长拦住他们说:“别动,让我来。”便拎着一根木棒,杀气腾腾地走向黑驴。黑驴警觉地昂起头,扯紧缰绳向后退着,脚下急速踩动。村长走到石槽前,看准黑驴的头部就给了一下。黑驴一躲,打在了它的左膀子上,让它感到钻心的痛。黑驴向前一跃,前蹄踏上石槽,村长说:“我叫你能!”一棒又劈住了黑驴的脖子。黑驴仓惶溃退下来,呜呜地叫着,四蹄奋力刨脚下的粪土,棚下一片粪屑迷蒙。村长侧身又是一棒打住黑驴的腮帮,黑驴立刻感到眼前支离破碎,红色泡沫飞扬。第四棒打来时,黑驴奋力一跃,崩断了缰绳,飞出圈棚,跌落在地上。村长刚要上前袭击,黑驴已猛然跳起,后蹄击住了村长的胳膊。村长大叫一声,扔了木棒逃到院门外去了。
村民被惊动了,纷纷聚到这里,院墙上密密麻麻爬满了大人或孩子。有人低声说:“这驴马上就要被村长打死了。”兴奋、好奇、惶惑、怜悯、不平、气愤等,都写在了村人的脸上。这时,院里村长的两个弟弟各执铁锹和粪钗开始包抄黑驴,黑驴一次又一次地冲出他们的夹击,它把希望寄托在南面的院墙上。它奋力向南墙扑去,趴在墙上的人“哗”地全退了下去,但它还是没能跃过墙头。
几分钟后,黑驴将村长的一个弟弟踢倒在地,另一个弟弟惊叫着拖着受伤的弟弟仓惶躲到院门外去。形势对黑驴非常有利,村人中有的忘情地为黑驴的勇敢鼓起掌来。不料掌声未绝,却见村长端着一杆猎枪走进了院子。
大惊失色的李庆来从北屋里跑出来,他说:“村长叔,村长叔,你万万不能伤害它。”村长只一脚就把李庆来踹开了,“嗵”地一枪打去,黑驴遍体是伤,鲜血直流。村长压上第二颗霰弹,受伤的黑驴意识到危险再次降临,突然在院子里狂奔起来。从南到北,从北到南,两个来回后,黑驴正好奔至南墙前,只见它腾空一跃,飞出了院外。村人慌乱中为黑驴让出了一条路,黑驴一路滴血跑出村去。等到村长他们大呼小叫追到村外时,黑驴已倒在路边死去……
冬天到了,村子南边的斜坡上堆起了一个土堆,庆来把黑驴葬在了那里。闲着的时候,庆来总会望着黑驴的坟墓发呆。他的脾气突然变坏了,无端的发作与大打出手,使往日专横而不安分的妻子老实了许多。而且每次遇到村长时,他的眼光便充满了仇恨和愤怒。这种眼光火辣辣地逼向村长,总是把村长弄得心惊肉跳,惶惶夺路而逃。
更麻烦的事情让村长遇上了,不知什么原因,一到晚上,他总能听见黑驴在房后大叫,真真切切。他壮着胆提着猎枪追到房后,却什么也没有看见,有的时候大白天也能听到驴叫,等他警惕地站起来细听时,那叫声又立刻消失。后来村长又去偷偷地找过李庆来的女人,回来后往往都在半夜睡梦中被驴叫声惊醒,惊出一身冷汗。村长家里的人都被村长的神经质弄得胆战心惊的,请来了巫师为他作法,但却无济于事。村长的身体越来越弱,躺在床上缄默不语,他常常会惊恐地对家人说:“听,又是它在叫,它又来了……”
这样的情景现在还在继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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