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8期

武当神功

作者:刘书平




   翠花街渐渐失去了往日的繁华,这里被东魁一郎和赵雄糟蹋得不成样子了。东魁一郎带着那群武士,有时候把妓女们折磨得很惨,翠花街的热血郎儿忍无可忍,组织起街上男女要灭了这些东洋人,几次都被赵雄发现,让其弟兄们对那些胆大妄为的人进行毒打。那天,翠花街有位老者上门求张九奇,说眼睁睁看着亲骨肉受辱,自己想出这口恶气,却又哭天无路,入地无门,别人武功不高,非得请张九奇给点恩赐,去治治这帮恶人,让翠花街的人苟且偷安,多些宁日。张九奇对赵雄这只走狗恨之入骨,加之东魁一郎夺走武馆之后,又在这一带横行霸道,更加激起他胸中的怒火。他让老人先回去,然后对家人说,自己要和日本人开战,把武馆夺回来。家人哪容他这样胡思乱想,说这东洋人帮着为他死去的父亲报了仇,哪能又与人家争高下,道义上怎么过得去?再说,人家被打掉了一只膀子还战胜了赵雄,武功盖世,你要和人家比高低,岂不是去送死?可张九奇想到老人的请求,又不能袖手旁观,于是犹豫一会儿,还是来到了翠花街。街头上是赵雄修建的靶场,靶场上放着一条长凳,凳上摆着八个青花碗,只见赵雄正在掷铅弹,鸡蛋大的物体从手中抛出,弹无虚发,八个碗全都被抛出的铅弹依次打得粉碎。
   张九奇见到这铅弹,就想到父亲的死,真想上去把这个走狗碎尸万段。可是,武道有规矩,宁可明着死,不能暗中活,要斗狠逞强,还得在大庭广众之下比招。这时,只听得旁边传来一阵男人的淫笑,笑声中夹杂着女人凄惨地呼叫。张九奇一听,这叫声就在身后的屋子里,他马上冲进去,只见几个日本人精赤条条,把一个女子剥得赤身裸体,按在地上轮奸。张九奇哪里忍受得了,便挥舞着拳脚冲了上去,打得几个日本人晕头转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个日本人逃命似的冲出门,喊来了东魁一郎,赵雄也虎气威威地立在这东洋人身边,还没等东魁一郎发话,赵雄就指骂起张九奇了,说你这眼睛长到女人胯间了,不看看惹的是谁?张九奇火冒三丈,不容他再说下去,一手既出,后手紧随,有解有拿,连绵不断,打得赵雄无招架之力,迅疾躲闪,他避到门口时,突然扔去一个铅弹,不偏不斜,正击中张九奇的太阳穴。这一击,常人可以毙命,而张九奇却毫毛不伤,那铅弹好像是一个小小的泥丸落在铁疙瘩上。
   赵雄惊诧极了,他做梦都难以想到,张九奇早已练成了铜头铁臂,吓得转身便跑。东魁一郎见这情形一下傻了,立刻,那脸上又绽出了笑容,友好地说,我们日本人喜欢以武会友,你们的武当功夫我实在钦佩。张九奇怒火难消,当场要求与东魁一郎摆擂台决一雌雄。东魁一郎哈哈一笑说,打擂很没有必要,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为失去武馆耿耿于怀。我早已听说了,武当武馆是你师祖张三丰创建的,我现在将它夺过来,并不想拒为己有,今天我完璧归赵,也算给你了结心愿尽点犬马之力。我来贵国,不为别的,只想与你们武林高手切磋技艺,哪里用得上打擂?你的武艺高强,我辈甘拜下风,恳求你收下我们日本帝国的一片诚心。言罢,一下跪在张九奇脚边,头杵在地上久久不动。那些刚刚作恶的日本武士,见东魁一郎这样,也全都跪下了,请求张九奇收下他们这些徒弟。这一幕,实在让张九奇感动,刚才燃烧的怒火,似乎被水一下浇灭,他呆怔一会儿,把东魁一郎拉起来说,我知道,武道不分国界,既然这样高看我,我们就共同学习吧。
   张九奇没费吹灰之力,就收回了武馆,而且还使东魁一郎跪拜在脚下。在他看来,这日本东洋人确实为谋艺而来,不怕失尊,令他大为感动。自此,他开始和日本人一同习武,每天清晨起床,从南岩跑步到金顶,站在高耸入云的武当金殿前,说这儿有避风仙珠,神力无边,有了这法力,可以刀枪不入。东魁一郎让他的武士们先跪在殿前叩拜真武大帝,后转过头再拜张九奇。
   张九奇实在感动,让他们各自两脚并步站立,双目俯视,看茫茫云海,观七十二峰,思想松静,摒弃杂念,虚灵顶劲,气沉丹田,遂吸足天地之气,便开始练九转八步龙心掌,练武当纯阳啸拳,练五遁阴阳八卦掌,练武当南派拳,练武当清虚派武功,练九宫行宫十八肘,练白锦门秘宗武技。张九奇这么多年以来,最得心应手的是武当迷魂拳,这种拳集阴阳五行河洛之理,采太极形意八卦之长,将武当名拳,进行糅合汇集,形成了有巨大杀伤力的武当功夫。他风雨无阻地磨练了二二得四年,功夫练得炉火纯青。这四年中的每个星月之夜,他都去父亲被赵雄害死的那个擂台边,一次又一次拎那巨大的石锁,先用手提,后用脚挑,五百多斤重的石锁,被他降伏得如棉絮一般轻巧。这些功夫,他没想贪为己有,天下武术为一家,为了两国武坛一同开花,他非常诚心地将自己的功夫送给日本人。不管是炎炎烈日,还是寒天冷冻,他都念着口诀施教,二龙戏珠随身衣,暗合八卦旋转急;八步穿堂迎面上,以龙摆尾回身缠;飞鼠穿墙手托天,独龙出洞穿云前;野牛奔腾势欲急,龙吟绕步卦中依。日本武士们,练得欢心悦意,深感张九奇武艺不凡。东魁一郎说,赵雄带着我们踏遍七十二峰,感受了仙山灵气,但是难入心神,难化智窍,我们现在才感到与你相识太迟,终身遗憾。
   张九奇见他们心诚,教起来也便诚心,将世上最灵活的九宫行宫十八肘传授给他们。他说用这肘战,有无极无形之神奇,要求若虚若实,迅速多变,柔中寓刚,轻灵圆活,连环纵横,一触即变,贴身疾打,不露外形。在传授的过程中,张九奇开始教化他们,说习武之人,要懂得惜精的道理,不能贪恋女色,用张三丰的话说,此窍非凡窍,乾坤共合成,中藏神气穴,内有坎地精;精化气,气足亦生精,精足气足亦生神,神旺则精气也充盈;气如灯,精如油,神如光,精不足则神无根,精足则神旺,精满则神全,精亏气也亏,精竭神也摇。所以说,精为习武之人的生命,翠花街为盗精之地,万万不可涉足。
   一席话,让东魁一郎听得目瞪口呆,继而对他的武士说,你们都给我听着,以后再不能到翠花街去干坏事,到了中国,以习武为命脉,哪能贪色损精?谁要再去那里作恶,我不会让他活着回大日本帝国。张九奇听了这话,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从此后,他更加精心地传授他们功夫。
   一日,家人和乡亲都对张九奇说,习武之人讲求大义,但不能爱憎不分,日本鬼子到中国烧杀掳掠,你不怒不恨,还教他们武功,早晚他们要用这些功夫打中国人。这些劝说,也有道理,不过他坚信东魁一郎这个武士和帝国军阀有别,从武馆来说,他从赵雄手中夺去,现在从道义上又归还给他张九奇,这点就充分说明了道理。此外,东魁一郎对他的武士们有言在先,谁要再去翠花街殃及百姓,就不会让他们活着回到大日本帝国。于是,他将这些情况说给家人和乡亲听,可他们仍对日本人的诚信持怀疑态度,让他不要上了日本人的当。张九奇把家人和乡亲的话装在心里,思量再三,觉得还是谨慎点好,真的上了日本人的当,后悔也就来不及了。
   这天,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听说,日本人打到了鄂西北老河口一带,再过几天,有可能要打到武当山来了。张九奇真的开始后悔起来,被日本人几句话就迷惑了,竟把师祖张三丰传下的内家拳奉送给日本人,实在是对武当功夫的一种亵渎。于是,他不想再教日本人学下去,便躲在家中三日不出。第四天的一个中午,翠花街那位曾经上门求他惩治日本人的老者又来了,说日本武士只让翠花街人安静了几天,现在又开始侮辱妇女,请他再去一趟,好好治治日本鬼子。张九奇心里像插了一把刀样难受,他痛恨自己玷污了先祖,玷污了武当拳法。当即,他随老者到了翠花街,果见东魁一郎和他的武士正在与赵雄练掷铅弹功夫。东魁一郎见了张九奇,礼节性地鞠了一躬说,这几天不见你来传教我们,就和赵雄师傅练练投弹。张九奇阴着脸说,东魁大力士,中国人最讲信誉,我想你们日本人也应该说话算话。东魁一郎立时愣了,这是怎么回事?张九奇说,问你的武士吧!东魁一郎陡地把脸一阴,拧紧眉头,将每个武士扫了一眼,半说半吼道,谁干了坏事,如实交代,否则就莫怪我不客气!赵雄见张九奇干这种没有礼节的事,很有点反感,对张九奇说,在日本大力士面前,还应该讲点规矩,你凭什么来质问人家?别说在这翠花街什么坏事都没干,就是干了什么事,也用不着你来这样逼问。张九奇逼视着赵雄说,要是你的姐妹被日本人糟蹋,你该怎么办?赵雄想对着张九奇发火,但一句话尚未说出口,被东魁一郎打断了,他再一次逼着他的武士说,谁做了坏事,立即说出来!几个武士互相望望,都没言语。这时,张九奇扭过头对身边的老者说,你自己说吧,是谁在翠花街强奸了妇女?老者有些胆怯,但在张九奇的鼓励下,就对其中一个武士指了一下说,就是他!当即,这个日本武士吓得一脸惨白,猛地跪在东魁一郎面前,垂着头请求说,请您饶了我这一次吧,下次再违背了您的旨意,您就杀了我。东魁一郎没有言声,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过了很久,长叹一口气,对老者说,请你找一把刀给他吧。赵雄对东魁一郎说,大力士不能这样,翠花街的妓女是供男人玩的,并没有违背武道规矩,哪里犯得着杀他?
   这时,老者拿来了一把菜刀,递给了东魁一郎。东魁一郎接过刀,扔在地上,跪着的武士泪水滚滚而下,遂拾起菜刀对东魁一郎说,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的父母,说着就泣不成声了。东魁一郎声音也有些压抑说,我知道了。然后转过身,突然听得武士发出一声大叫,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从那一刻起,张九奇又开始兢兢业业教东魁一郎和他的武士习武。这么多年来,十八般武艺他都烂熟于心,他教了东魁一郎很多招数,尤其通过这件事,他真正看到了一个日本武士的诚信和品德,觉得既然作为人师,就该像日本人一样讲求诚信。他现在有一套迷魂拳,是张家祖传的绝招。这套拳法,师祖张三丰在几百年前已创始,至今已有九十四代传人,在父亲这一代,拳法已达到炉火纯青。这迷魂拳由太乙掌、拨云拳,跳飞岩、鹰扑食、狼掏心等十八种套路组成,用来实打实战,天下无敌。此拳集阴阳五行河洛之理,采太极形意八卦之长,父亲生前教他行拳四句口诀,行拳巧摆云雾阵,列阵封城神关门,软硬兼施连环打,身形闪忽迷敌魂。像这种传内不传外,传男不传女的绝招,在张九奇看来,应该改弦更张,教给日本人,让武坛上更加百花争妍。于是,他将东魁一郎和他的武士带到武当金殿,在这里练武,可达最高境界,不但山势险要,众山朝拜,而且殿内堂皇,正脊两端铸龙吻对峙,四壁于立柱之间满装四抹头隔扇,额枋施线刻金旋子彩画图案,殿内顶部作平棋天花,地面以紫色纹石墁地,殿中堂置真武大帝坐像,这些都没使东魁一郎眼花缭乱,虽然张九奇教得用功,他学得却不专心,老想着顶梁上悬挂的避风仙珠。为了不分散精力,他想让张九奇拉到别处去教,可这又不可能,此拳融武功与仙气为一体,非此处不练。这样一来,几周之后,东魁一郎并没掌握迷魂拳的要领。
   就在一个凉爽的晴日里,东魁一郎再也按捺不住了,要求和张九奇打擂。依照武当规矩,天下万般拳法来者不拒,宁可战死,不可妥协。于是,张九奇只有应战。东魁一郎的条件是,自己若败了,退出中国,从此不再习武;若是胜了,他将避风仙珠带回日本。张九奇说,前者简单,习不习武,那是你自己的选择;但后者却不能作为我武当山人的条件,武当神功旨在惩恶扬善,保神护物,哪能将这稀世珍宝拱手相让?东魁一郎说,日本也有规矩,败者做阴鬼,胜者占江山,我若败了,愿送你万两黄金;胜了,非金殿宝物不要。看来,张九奇只得与这东洋人做这笔交易,胜败就看自己的运气了。他回想家人和乡亲的话,实在很后悔,自己为什么没记在心中,由此看来,日本人确实不讲道义,所作所为都揣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学得拳法,不去弘扬武德,却用来对付授拳之人。不过,既然日本人有这野心,我岂能畏缩?
   次日,武当山下便摆起了擂台,众人都明白,这次打擂是为避风仙珠而战。赵雄这恶人也恼怒得很,说这避风仙珠是镇山之物,哪能作为打擂的条件?然而,不管怎么说,这场龙虎斗是不可逆转的。这些冷言冷语,张九奇全没理会,他作好一切心理准备,此次只能打胜,不可失败。比赛一开始,首先上台的是东魁一郎,他走到石锁边,像那次与赵雄打擂时一个动作,微闭双目,做了个深呼吸,伸了—只手抓住锁环,似乎没有发力,那石锁就轻轻起来,他像上次一样转了一圈,遂猛地一声吼叫,石锁被抛出丈余。众人大惊,都说这避风仙珠看来要到落到日本鬼子手中了。赵雄在台下大声嚷叫,说今天如果失去镇山宝物,武当山人定要把张九奇碎尸万段!
   这时,张九奇慢慢走到离擂台丈远的地方,鼓足一口气,不是用手,而是用脚将石锁钩了起来!观众更是惊讶,武士打擂,他们见得多了,哪有用脚将石锁钩起来的?见这一幕,众人心里安静下来,觉得这避风仙珠不会落到日本鬼子手中了。东魁一郎和他的武士都发了呆,这次打擂日本人岂不是送死?当时就削减了一半锐气。张九奇走上台时,东魁一郎很规矩地向他行了个日本礼,裁判便宣布打擂开始。两人你来我往地使招,第一局不分胜负,第二局又打了个平手,到了第三局,东魁一郎全用上了武当功夫和日本功夫糅合的拳法,赢得大胜。打到第四局时,张九奇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披从侧方入,闪展无全空,担化对方力,搓摩试其功;随进随退走,勾意不放松,拿散敌血脉,搬挽顺势封;搂进圆活力,摧坚截敌锋,掩护敌猛入,撮点致命功;坠肘牵挽势,继续勿虚空,挤他虚实现,摊开即成功。这一套拳法使出,而东魁一郎却全都躲闪过去了,这就让张九奇有点捉襟见肘,接着他又使了几个绝招,东魁一郎又用铁板功、鹰爪功、童子功、风雷掌、乾坤钩将其破了,接着东魁一郎又使出了武当“四劲”功夫和日本拳法糅合的另一套路。眼看张九奇要被东魁一郎打败,突然间,只见台下的赵雄一声怒喝,猛地掷去铅弹,一下击中了东魁一郎前额,东魁一郎当即就在台上摇摇晃晃起来,那挥舞的手臂也不再听使唤了。张九奇趁机腾空而起,舞动双脚,对着他的面部狠踢两脚,将他踢翻在地。就在这时,台下的日本武士也扔出了铅弹,雨点般地击在张九奇头上,但他练过铜头功,铅弹就像树叶落在头上一样无济于事。裁判走到东魁一郎身边伸着指头数了十个数字,他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裁判用手试了试他的口鼻,早已停止了呼吸。这时,裁判举起了张九奇的手,宣布他为胜利者,顿时,台下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但掌声结束后,大家都明白,这胜利中还有恶人赵雄的一弹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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