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6期

四个金观音

作者:李发林




   早春的一个月夜,熊老汉和他的老伴儿正要吃晚饭。这时,从门外进来两个陌生人,一个是五十开外的老头子,一个是三十出头的年轻人,说的尽是夹舌子普通话,自称是从台湾回来探亲的。山里人厚道,虽然不相识,也请他们一起吃饭。
  吃饭时,熊老汉见这二人闷闷不乐,似有满腹心事,便试探地问:“不知二位的亲戚住在哪儿?”二人对视了一下,显出不便开口的神色,沉默一阵后,老头儿才说:“我们一来就看出,老兄是个善良热情的人,而我们正需要与老兄这样的人合作办一件大事,我就对你实话实说吧……”
  那年轻人连忙插话:“不过,这事要绝对保密,事成之后,保证你马上发财,如果泄露出去,不但事情办不成,而且咱们三个人都要大祸临头!”
  熊老汉听年轻人说得很玄乎,心里又紧张又激动,拍着胸膛说:“我可不是那种敞嘴巴的人,你们放一百二十个心,有话尽管直说,只要我能帮得上的忙,绝不推辞!”
  二人顿时喜形于色。老头儿起身朝门外望了望,回头向年轻人使个眼色,那年轻人便到门外去放哨。老头儿重新坐定,郑重其事地说:“这里没有我们的亲戚,刚才我们说‘探亲’,那是对一般人的应酬话。我们父子俩姓崔,老家在福建。家父原是国民党五十一军里的一个团长,曾带兵进驻南山老林。不知他在哪里得到四个金观音,视为命根子。民国三十八年秋天,行军途中,惟恐宝物在战争中丢失,趁夜深人静,悄悄地把四个金观音全埋在一个大石头旁边。不久,家父带着母亲和四岁的我到了台湾,至今整整五十年了。家父长期守口如瓶,直到两个月前病危时才把这个秘密告诉给我们。家父去世后,我们根据他临终提供的详细地址找到这里来。现在只要再找到那个大石头就有希望了。”
  熊老汉如听天书一般入了迷,过了好一阵儿才回过神来。他提出一个疑问:“我们这里的大石头很多,咋能认出你们要找的那个大石头呢?”
  “这个倒不难。”老头儿从容地从皮包里取出一张图纸,十六开的。他指着图纸说:“家父临终时交给我一张藏宝图,因年代久了,破烂不堪,我将它原幅原样地描绘了一张新图。”
  熊老汉连忙找来老花镜戴上,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不就是我家洋芋地边的那个大石头吗?”
  陌生老头儿凑近熊老汉咬着耳朵说:“这四个金观音在台湾要值四十万美元,这笔巨款有我们的一半,就有你的一半。”
  熊老汉一时激动,忽地站起来:“走!我引你们去看看。”
  三人到了洋芋地,果然见临坡的地边上卧着一个房子大的黑石头,形状虽然“四不像”,但与藏宝图上画的却是一模一样。老头儿高兴地说:“嘿嘿……就是它,就是它!”
  熊老汉急着要回家取家伙来挖,陌生老头儿却说:“莫忙!此时公路上尚有人来车往,附近也有许多人家还亮着灯。听到我们这里有响动,定有一些人来看。”
  三人暂时回到屋里,借看电视消磨时间。此时中央台电影频道正在播放武打片,一帮人与另一帮人为争夺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打得头破血流,以至坏了几条人命!熊老汉和他的老伴儿吓得胆战心惊,而两个陌生人却若无其事。直看到屏幕上出现“剧终”二字,老头儿才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出门外———附近人家都已熄了灯,万籁俱寂。
  熊老汉早已把工具找好了,只待崔老头儿一声令下。他们三人分别操起薅锄、板锄、羊角锄,奔向大石头,挖的挖掏的掏。刚窖过洋芋的地土松散,不一会儿,大石头旁边像被野猪拱了一样狼籍一片。挖到五尺以下,平常挖地锄尖没有触动过的土层极其坚硬,力气使猛了,一股反弹力震得虎口又麻又痛。熊老汉连忙回屋取来一把十字镐。陌生年轻人接过十字镐又猛力挖起来,突然,“当”的一声脆响,坑里冒出几点火星。熊老汉以为镐尖碰到了白火石,而年轻人却叫起来:“找到了!找到了!”崔老头儿丢开板锄,弯下身子用手掏起来,果然是四个坐在莲花盆里的金观音。
  回到屋里,陌生老头儿先给四个金观音洗了个温水澡,又挤了些牙膏齐齐儿地涂抹一遍,然后用毛巾揩干,一字儿摆在桌上,顿时光芒四射,满屋生辉。
  熊老汉和他的老伴儿都是地道的庄稼人,且都不识字,对古董鉴定就更是一窍不通。他们只晓得金子比铜分量重得多,于是就逐个拿起来掂了掂,果然个个都是沉甸甸的。
  崔老头儿抬腕看了一下表,说:“现在是五点过五分,天快亮了,这事宜早不宜迟,我们要乘八仙至岚皋的第一趟班车,中午赶到安康火车站,最迟二十天就把钱取来了。”
  “这……”熊老汉望望自己手里拿的金观音,又望望桌子上摆的三个金观音欲言又止。崔老头儿明白他的心思,接着说:“这四个宝贝虽然是我家父的遗物,但在你家土地里埋藏了五十年,如今又是依靠你才找到的,这就应该是属于咱们两家的共同财产了。刚才还没有挖的时候我就有言在先:‘有我们的一半,就有你们的一半。’”
  熊老汉半信半疑不敢表态,只是笑嘻嘻地说:“你老弟说话很在理。”
  崔老头儿以为熊老汉心动了,随即把话头儿一转:“不过,我们为了寻找四个金观音,把所带的钱全花完了,回去的路费只好求助老兄了。”
  “这个,这个……”熊老汉一听崔老头儿向他要钱,慌得说不出话来,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儿,过了一会儿才试着问:“那要多少钱啊?”
  崔老头儿伸出一根食指:“最少一万元。”
  “天哪!”熊老汉吓得吐舌头儿。其实,他不光认为数额太大,更担心两个陌生人把钱弄到手一去永不来。
  崔老头儿像钻进熊老汉的肚子看了似的,拍着他的肩膀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老兄可不能因小失大哟!如果你不相信我们,我倒不怪你,因为现在的骗子太多了,不得不提高警惕。这样吧,四个金观音我们一个都不拿走,全交给你暂时保存,待我们回台湾把钱取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样你该放心了吧?”
  崔老头儿的这番话正中熊老汉的意,心想只要东西在我手里就不怕他们不来。再说,那父子二人没有路费,迟迟回不了台湾;而对于我来说,虽然金观音在我手里,我却无法把它变成钱。于是,他咬了咬牙巴骨,进屋取来一叠百元面额的票子交给崔老头儿,并说:“这是今天中午儿子才交给我的五千块钱,准备修房子用的,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公路上传来一声喇叭叫———八仙开往岚皋的班车过来了,年轻人连忙向司机招手。崔老头儿接过熊老汉的钱,迅速塞进黑皮包,边走边说:“时间太紧,就不再麻烦老兄了。”说完,二人像一对狡兔,跟头扑爬地就蹿上了车。
  那两个人一走,熊老汉就赶紧把四个金观音藏进红苕窖,又和老伴儿把大石头旁边的地整平,补上洋芋种。当天晚上老俩口儿睡不着觉,坐在火炉边算起账来。他不知道一美元可兑换几元人民币,但按四十万美元的一半,计划给儿子十万,给已经出嫁的女儿五万,自己和老伴儿留五万。
  第二天一早,熊老汉到县城去向在那儿工作的儿子报告喜讯,但儿子下乡了,他只好又回家。老伴见到他就说:“今天有几家子来买我们的红苕种,我没有答应,看样子他们都不大高兴。”熊老汉一听心里就犯疑:迟不买早不买,偏偏今天来买,莫非他们……他越想越觉得不大对劲儿,赶紧下窖去把四个金观音取出来,转藏在板柜里,又装满包谷子,此后的数日里又换了几个地方,总觉得不保险,时时刻刻提心吊胆。一见到三三两两的人在一起说话,就怀疑是在议论他和金观音的事。并由此联想到那天晚上看到的武打片,以致夜夜做恶梦。一次,梦见几个蒙面人手持尖刀逼他交出四个金观音,吓醒之后,浑身冒虚汗。
  熊老汉度日如年地苦等了二十天,不见崔老头儿父子送钱来,又等到三十天、四十天、五十天……仍不见人影儿。他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当他转到大石头跟前,突然想起:1958年大搞深翻,这里曾经掘地三尺,如果埋有金观音还能留到现在?他转到公路边又想起:那天中午儿子在这里给他钱的时候,有两个人从他身旁走过,莫非就是……
  “爸!你在这儿干啥?”儿子回来,打断了熊老汉的苦思冥想。一见到儿子,他倒像是小孩子,嚎啕大哭!当儿子听了此事,气得喉咙管儿直哽,但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情知四个金观音不可能是真的,但还是抱一线希望拿到城里请行家鉴定,鉴定的结果不出所料:假的!那是普通工艺品,外面是一层铜壳,里面是铅———铅比铜当然重得多。
  熊老汉躺在床上三天没沾五谷,亲戚邻居纷纷来劝说:“退财免灾啊!权当害了一场大病,只要病好了,花钱多少是小事。”儿女们也劝:“丢已丢了,呕气是闲的。”他的病情总算有了好转。
  晚上,儿女们都走了,老伴儿在看电视,突然惊叫一声:“你快起来看呀,那两个家伙给逮住了!”
  躺在床上的熊老汉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趿着拖鞋来到电视机前面。屏幕上映着两上带着手铐的罪犯被公安人员押着,正是崔老头儿父子俩。播音员介绍:罪犯长期流窜在宝鸡、汉中、安康一带行骗,最后在西安南郊作案时被公安人员抓获。
  熊老汉深深地出了一口气:“真是报仇不如看仇,两个狗崽娃子到底没得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