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2期

那老爷的仇人们

作者:叶雪松




  第二天,那老爷沐浴更衣,将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到了晚上,一个人骑着马去了逍遥楼。赛西施一见那老爷,像往常一样将那老爷领到了楼上,不同的是将那老爷径直领到了自己的闺房。
  赛西施的闺房装修得富丽堂皇,室内散发着一种单身女人特有的清香。那老爷还没在太师椅上坐稳,赛西施就一扫往日的矜持,一屁股坐在那老爷怀里,搂着那老爷的脖子,点着那老爷的额头眼泪巴巴地说:“那仁坤,你这个狠心人儿?你以为你是谁,害得老娘我还得低三下四上赶着请你?”
  那老爷此时暖玉温香,高兴得整个人都醉了。他一手摩挲着赛西施的秀发,一手握着赛西施春葱般的玉手,哄道:“莴娘,我知道你对我的情义,我这不是来了吗?莴娘,快别哭了,你这一哭,我这心里头也不是滋味。你有这份心,我那仁坤就是死了也值!”
  赛西施坐在那老爷怀里,渐渐娇喘吁吁,双目微闭,白皙的脸颊上涌现两朵桃红。那老爷深谙女人心理,搂着赛西施就要宽衣解带,赛西施却突然挣脱了他,坐在床上正色说:“仁坤,我今晚上请你来,不单单是为了这事儿,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想要和你商量。”
  “莴娘,咱俩是啥关系?有啥事你尽管说,就别绕弯子了。”那老爷坐到赛西施身边说。
  “仁坤,你想不想发大财?我手里现有一个买卖,事成之后挣的现洋咱们就是几辈子也受用不尽呀!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儿。”
  “啥事?你说吧!”
  “我要你一辈子跟我好!”
  那老爷心说,又是一个天上掉下来的情妹妹,于是拉着赛西施的手正色说:“莴娘,你的心意我明白,我那仁坤要是不知好歹,还是条汉子吗?你放心,我决不负你,一辈子跟你好!”
  赛西施这才满意地笑了,依在那老爷的怀里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赛西施有一位远房的表哥,名叫蒙得林,是黑龙江省主席常荫槐手下的一个中将参谋长。这个蒙得林曾经在英国皇家陆军学校受训,认识了一位叫罗西乌斯的富商。蒙得林回国后,罗西乌斯来哈尔滨考查,见哈尔滨这地方交通便利,便在哈尔滨创办了一家跨国贸易公司,专门将中国的一些土产品运送到英国去。在建造逍遥楼时,蒙得林曾来过京旗镇,见那老爷有这么多的桑园,就有心让那老爷和罗西乌斯签订蚕丝贸易合同。前些日子,赛西施回了一趟哈尔滨,蒙得林提及了此事,让赛西施牵线搭桥。那老爷一听,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吗?那老爷的桑园每年都要出产大量的蚕丝,有时候供需的纱厂见蚕丝产量多,就挑三拣四,甚至强行压价,那老爷可没少吃这方面的苦头,仅去年就损失了有五十万现洋。
  “事不宜迟,迟则有变。咱们明天就去哈尔滨签订供货合同。”那老爷当即满口应承。赛西施扑哧一乐,点着他的额头娇嗔:“算你有良心,不过,我姓白的图的不是银子,我图的可是你这个人。”
  赛西施说着,没等那老爷回答,一口气将蜡烛吹灭,整个人便酥软在那老爷怀里了……
  
  九 签合同惹来杀身祸
  
  第二天,那老爷将家中的事务交给了管家田三,带上鹿春霖,雇了一顶软轿,和赛西施去了哈尔滨。三天后,那老爷见到了罗西乌斯和蒙得林。那老爷发现,这蒙得林虽说位居高官,却丝毫也没有盛气凌人的官架,眯缝着一双眼,和颜悦色,显得很随和。那位罗西乌斯汉语说得相当流利,就好像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说话间还不时插入一些诙谐的幽默,让人忍俊不禁。谈判进行得很顺利,三天后双方用中英两种文字签署了五十万担蚕丝的贸易合同。
  那老爷怎么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份和英国人签署的蚕丝贸易合同给他带来了杀身大祸……
  这天是那老爷的生日。一大清早,那家老宅就热闹非凡,鼓乐喧天。那老爷手托银质水烟袋,他的几房姨太太有说有笑地簇拥在他身边,有的捶背,有的揉肩。那老爷捋着八字胡子一边笑吟吟点头一边悠闲地吸着水烟。
  就在这时,田三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禀报说:“老爷,不好了,县警察局局长王耀武领着不少人要冲进来!”
  那老爷一愣,还没等站起身来,王耀武领着人就冲了进来,院里院外站满了荷枪实弹的警察。王耀武一抱拳:“那老爷,非常时期,有人举报您贩卖军火和鸦片,兄弟也是奉命行事,对不住您了,跟兄弟走一趟吧!”
  “你们居然敢这样胡作非为,无法无天!我来问你,你有何证据说明我贩卖军火,走私鸦片?你也不打听打听,我那仁坤到底是什么人?”那老爷脸上青筋暴起,申辩道。
  “那老爷,我看您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您以为我们在跟您打哈哈,说着玩吗?”王耀武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瞧瞧,这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您和英国人签定的购销一千条毛瑟枪和五十万发子弹的合同,这上面还按着您的手印,有您亲笔签的字呢!”
  那老爷这回可慌了神,可不是嘛,这合同书的内容和王耀武说得一般无二,上面写得明明白白,后面还有自己的签名和手印。那老爷心想,自己明明签定的是蚕丝的贸易合同,怎么突然间就变成了贩卖军火?于是争辩说:“王局长是不是搞错了,我那仁坤一向奉公守法,从不干损害国家的事情。我跟外国人搞得是蚕丝贸易,决不是贩卖军火。你们不信,尽可以去查。我这里也有合同为证。”
  那老爷吩咐田三去叫鹿春霖,可找了大半天,鹿春霖却不知去向。那老爷这才想起,鹿春霖昨天去了五常县城内新开张的盐铺查帐去了。没办法,那老爷只好打开保险柜取合同,可他翻来翻去也没找到那份合同书。
  那老爷的汗当时就下来了。这保险柜是从洋人那儿花重金买来的,不知道密码的人无论如何也是打不开的。他虽说将家中的大权交给了鹿春霖,可这保险柜却经他一手把持着,钥匙也一直带在自个儿身上。这合同书难道是长了翅膀飞了不成?
  没办法,那老爷只好又赔着笑脸,拿出王县长这张王牌来。哪知王耀武根本不理这个茬,他说:“那老爷,我知道王县长和您的交情,可今儿这事儿也是王县长下的命令。您要是不信或者想问个原委,您去王县长那儿问吧。”
  “请王局长到屋子里借一步说话。”
  那老爷看出来今天的事儿早有预谋,可他还是希望通过自己的江湖经验使事情有所转机。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自己拿现大洋先稳往王局长,拖延几日,他那仁坤就啥事都能摆平。于是当下许诺送给王局长十万大洋请求宽限。
  没想到王耀武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那老爷,您这是将兄弟我往枪口上送呀!不是耀武驳您面子,此次不同以往,兄弟就是长两个脑袋也不敢营私。”王耀武说到这儿一使眼色,身后的几个警察走了过来,将那老爷围在当间儿,其中的一个抖出了手铐将那老爷就给铐上了。几个警察连推带搡,就将那老爷推到了停在门口的汽车里。汽车走了,其余的警察骑着马在后头紧紧跟着。
  那家老宅像炸开了锅。
  坐在汽车里,那老爷眯着眼睛在琢磨,等见着王县长就什么都明白了。汽车正往前行驶,忽见人群中有一个老和尚,在向那老爷点头示意。老和尚慈眉善目,嘴里头在喃喃地念叨着什么。那老爷忽然觉得老和尚似乎在哪儿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十 陷囹圄方知为前仇
  
  那老爷被带进警察局,一进门就嚷着要见王县长,可一直等了三天,王县长的身影才出现。
  那老爷此时鼻子一酸,高兴得眼泪都掉了下来,扒着铁栅栏喊道:“王县长,您可来了。”
  哪知王县长一反常态,不冷不热地说:“那老爷,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了。我压根儿就不姓什么王,我是二十年前被你害死的蒙春河的弟弟蒙老三。”
  那老爷脑袋顿时嗡地一声,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蒙春河的弟弟蒙老三?”
  王县长点了点头,说出一番话来……
  提起蒙春河这个人,在当时的铁岭一带也是个名士,寒窗苦读,一心一意想博个功名好出人头地。谁想改朝换代,这一年竟废了科举制,晴天一声雷,将天下读书人都打懵了。这一天,他的老岳父来他们家,见蒙春河坐在一旁长吁短叹的样子,就将屋子里的人全都支到外边去,微笑着说:“春河呀,别整天无精打采的,天无绝人之路,我今天来就是想给你指一条发财之道……”说着,他俯在蒙春河耳边小声嘀咕了一番,蒙春河听后说:“岳父,那能行吗?”岳父捋了一下山羊胡须说:“别忘了我是柳神眼呀!……”
  蒙春河的岳父柳神眼是当地有名的地理师。柳神眼勘察风水确实有一套手段,罗盘往地下一撂,就知这地脉有没有灵气。
  昨天,柳神眼被一个叫张百万的财主领去他们家的山林看风水,柳神眼一眼就看到了林子对面山坡上的一座土包子是座古墓,而且墓里头还有不少陪葬。他跟张百万一打听,对面的山林是另一家财主王老豹的果木园。柳神眼心里不由一阵狂喜,第二天一早就来找蒙春河。蒙春河按照老岳父的点拨,来找王老豹,一进门就给王老豹跪下了。蒙春河抹了把眼泪说,他前几天老是做一个同样的梦,梦见死去的爹跟他说,雨太大,房子露水,让他给换个地方。蒙春河就问爹您老相中了哪儿?爹就跟他说他看中了王老豹家的那片山坡地,那地方高,水淹不着。蒙春河到爹的坟上一看,可不是嘛,爹说的一点不假,前些日子雨大,爹的坟被水围着,还有几个黄鼠盗的洞。王老豹一听就明白了,这小子是想买我的那片山坡地给他爹作坟茔,于是面上和颜悦色地说:“春河呀,有句话叫先明后不争。按理说,你用一块地皮我不能向你要钱,咱们几辈子的交情了,可我就这一片好林子,一家人就指望它来过活,你看,咱们爷俩儿商量一下这价钱……”蒙春河乍着胆子给了一千大洋,王老豹嗫嘴一笑:“老侄,实话对你挑明了,我这块地就冲你要一万个大洋,少一个子儿也不成。”蒙春河最后好说歹说,王老豹这才开了面儿,定价五千大洋,限期半月。蒙春河一咬牙答应了。
  到家一算,蒙春河傻了眼。即使卖房子卖地,他也凑不齐这五千大洋。他媳妇柳氏劝他说,天无绝人之路。这古墓里埋着许多宝贝,将来一出手,甭说五千大洋,就是五万大洋也说不准呢!柳氏这么一说,倒给蒙春河提了个醒。对呀,他买这片坡地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这座古墓里边的古物吗?他在北平认识许多古玩界的朋友,其中有一个叫王玉璋的就是靠撵乡发了财。不如如此这般。蒙春河想到这儿一拍大腿,第二天就去了北平。
  蒙春河找到王玉璋,将他岳父发现王老豹家果园内有一座大型古墓的事儿一说,王玉璋当时就来了兴致。可蒙春河跟他玩了个心眼,说是这片山坡地要买下来得一万现大洋。王玉璋想都没想,带上一万大洋就跟蒙春河去了铁岭。到那儿一看,可不是嘛,一点不假,从坟墓旁的碎碑上的文字,王玉璋断定这是座辽代王爷的古墓,而且没有被盗的迹象,当即就让蒙春河拿着银票买下了这片山林。蒙春河心里这个乐呀!他从银号里边兑出现洋,将五千大洋送给了王老豹换了地契,自个儿则偷偷留下五千。等到古墓挖开,蒙春河见出土的古董琳琅满目,心里乐开了花,他怎么能眼巴巴的看着这么多价值连城的古董让王玉璋运回北平?于是就送给王玉璋几件不起眼的陶瓷抵了那一万现洋,然后让王玉璋滚蛋。王玉璋看着自己的现洋打了水漂,心里头能不着急,就蹲在一旁抱头痛哭,没想到正遇上热血侠义的那老爷。蒙春河非但没得到一点好处,机关算尽却被那老爷的洋枪打烂了下体,成了废人,不到半年,就忧郁而死。临终之前,蒙春河拉着在外读书的弟弟蒙老三的手,声泪俱下,让他一定要好好求学,求个一官半职,将来为他报仇雪恨。蒙春河死后,蒙老三化名王秉龙,一门心思苦读。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考入了国立黑龙江省陆军军官学校,毕业后在省主席常荫槐手下任少校参谋,深得常荫槐赏识。后来五常县县长一职空缺,常荫槐一纸批文,蒙老三就成了五常县的王县长。
  蒙老三说到这儿望着那老爷得意地一笑:“那老爷,您想不想知道我是如何一步步实施我的复仇计划的?如今,大仇即报,家兄也可以安眠于九泉之下了。”
  那老爷此时方才明白,从头到尾就陷入了蒙老三精心设下的圈套里。蒙老三这么一说,自然激起他想了解事情真相的欲望。他仍旧习惯性地称蒙老三为王县长:“我死也得作个明白鬼。王县长,您就说说。”
  蒙老三说:“那老爷,您怎么也不会想到致你于死地的人恰恰就是你最喜欢的人。来人,让她进来!”
  就听外边的铁门咣一响,走进一个人来,那老爷一看,一下子就呆愣在那儿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人不是别人,竟是他的老相好赛西施。
  “莴娘,你怎么来了?”那老爷扶着铁栅栏问。
  赛西施一扫往日的温柔,冷若冰霜,在那老爷眼前一晃,转身出去了。那老爷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平素里柔情似水、有情有意的心上人,此时怎么竟成了欲致我死地的仇人呢?
  见那老爷有些迷惘的样子,蒙老三就说:“那老爷,实话对你挑明了吧,莴娘是我哥哥蒙春河的女儿。为了给死去的父亲报仇,她不惜自己的女儿身,诱你签了蚕丝合同,然后利用你不识外文,将合同书作了手脚,回来后又将你灌醉套出了保险柜的密码,盗取了你身上的保险柜钥匙,秘密配了一把,然后派一个武艺高强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合同盗出。至于蒙得林,则是我的一个本家哥哥……这就是事情的经过。那老爷,我说得够清楚明了了吧!我已经将你贩卖军火之事儿上报,上边批文已经下来了,半月之后处决。我还想告诉你,那家老宅的一切我都已查封。现在,那家老宅已经不姓那,而应该姓蒙了。那老爷,您就歇着吧,我走了,这几天我会让人给您送些上好的吃喝来的。不管怎么说,咱们还有过一段交情,我总不能让您饿着肚子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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