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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只许官家下海,不许百姓造船,导致政府海外贸易萎缩。宋元政府在海外贸易中享受着很大的经济利润。比如南宋,国家每年从海外贸易中所抽的税金就占全部商业税的五分之一。有人说,南宋战争及赔款不断,偏于江南一隅居然还能支撑一个半世纪之久,当有巨额贸易收入的一份功劳在内。到了元朝,海外贸易更是超过有宋一代,元朝的繁华,让马可·波罗那厮口水流下三千尺,最终漂起一本名叫《马可·波罗游记》的小书,逗引得凡是看过此书的西方人都开始流口水了。
2.如果说海外贸易之萎缩更多的是针对民间贸易的话,那么郑和式的朝贡贸易,也没有使明政府在经济上受惠。相反,它是完全的赔本买卖。事实上,中国的朝贡贸易本身就是赔本买卖。郑和这次与众不同的是,原先是蕞尔小邦上门来给咱进贡,现在是咱上门赐他们厚礼,对方所付出的代价跟上门来一样:叩头,接受册封。当然,蕞尔小邦的国王一高兴,想面谢圣恩,郑和干脆把他们接来,下一次出洋时,再把他们送回。这样一来一往有接有送的,我们与南洋诸邦就很有些走亲戚的意思了。这是中国传统政治伦理化一个典型吧?遗憾的是,郑和航海结束之后,诸多小国就再也不跟大明来往了。
3.也不能说郑和下西洋没一点好处,那样太对不起花去的金银了。首先,周边小国都知道了世界上有一个大明政府。大明,成为周边小国臣民深切向往的发达国家。其次,皇家后花园多了各个蕞尔小邦进贡来的各种畜生及鸟类,当然还有奇花异石。皇家除了自己消受外,还用来给官员们做福利与工资发放。第三,大明政府从上到下的政治虚荣心,一次一次地得到满足。试举例说明:1415年,麻林国献一只长颈鹿,整个政府官员包括皇上在内,集体亢奋得差点脑血栓,因为咱从没见过长颈鹿这畜牲,就把它当作咱们想象中的吉祥动物——麒麟了!亢奋的结果,永乐皇上亲自带头到奉天门,全体官员穿上朝服,排了几里的长队,以最隆重的礼节欢迎长颈鹿,当然全大明都把这畜牲当作麒麟了。这种把戏,不亚于赵高的指鹿为马,二世被赵高玩得神经恍惚,以为自己有毛病了,到上林苑修养去了。而朱棣与大明臣民,也有些恍惚——天子有至德之至,那么上天就降下了至德之征,这真是以德治天下的硕果啊!
有关郑和下西洋的评价,台湾林献瑞先生的评价我觉得很中肯:“如果将郑和所率领的这支当时全世界最强的船队,拿来跟比他晚了80年才到东非的葡萄牙人达·伽马相比,后者因为发现了欧亚新航线而改写了欧亚历史,前者在东非的活动却似船过水无痕,沉寂了600年。”
船过水无痕,说得真好啊。按我的看法,郑和下西洋的意思非常简单:朱棣夺了侄儿建文帝的皇位,新生的政权一建立,新的统治者马上考虑的是新政权的合法性与道德性等政治问题。内部当然有人不服,朱棣就杀呗。方孝孺不就被诛灭十族了吗?如果周围蕞尔小邦都前来朝贡,朱棣当然会非常高兴的。奈何新政权建立后,周边小国有些沉默。只有朝鲜等少数几个国家跟大明建交——恢复以往的朝贡关系。朝鲜没有想到,它这一来,感动死朱棣了。除了对来使厚加赏赐外,还特派宦官黄俨前往朝鲜行赏。赏赐朝鲜国的礼物非常丰厚,计冠服一副,珠宝166颗,金事件一副共80个件,金条13条,丝织品16匹,《元史》《诸子全书》等书8部。另对王妃、王父皆有赏。朝鲜皇帝一看凭白无故地赏了这么多宝物,吓了一跳,说:“皇帝何以厚我至此极也?”黄俨回答说:“新登宝位,天下诸侯未有朝者。独朝鲜遣上相进贺,帝嘉其忠诚,是以厚之。”由此我们就能发现,郑和下西洋的本意,应该是招贡。所谓的招贡,就是沿途耀“文”(不是武,大明没这爱好,明太祖对此有专门遗诏,要求后代子孙不要征讨一些周边小夷国)扬“威”(这种威,更多的是经济之威,有点楼上扔钱欲砸死人的嫌疑),勾引各小国下水,事实上朱棣也成功了。由于郑和的有接有送,外邦争相朝贡,像满剌加等国,国王都亲自来了。至于苏禄国,竟然在1417年由三个国王带队,带着老婆孩子一行340人的庞大代表团来了,在中国度过了22天的愉快时光。没想到在归国途中,东王竟病死了。东王葬于中国山东德州,东王长子回国继承父位,东王妃及东王次子、三子竟然留下来守墓,再也不走了。清朝时期,其后裔干脆申请加入了大清国籍,政府赐他们温、安二姓,从此成为咱中华大家庭中的一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啊。一句话,明成祖在皇位上的心虚,竟然导致大明的航海壮举与中国朝贡外交的最后的辉煌!我觉得郑和下西洋的最有价值的东西,当是对于西方殖民起家的发达国家的叫板:世界上竟然有与他们截然相反的帝国,他们手拿刀枪而来——天上掉下乌鸦屎,当地人民真是倒霉透了。大明的郑和却是手拿珠宝而来——天上掉下个肉馅饼,当地人民真是中彩了。这样一比,真替他们害羞!但西方学者却甚不知羞,比如费正清在他的《中国:传统与变迁》中谈到中国的朝贡制度,竟然作如是评价:“由于中国的统治理念和官方政策与海上扩张素来无缘,因此明初的航海活动就显得格外具有戏剧性的色彩。”言下之意,大明的郑和竟然是下洋唱戏去了。费正清的观点可能影响到中国学者,比如葛剑雄先生在纪念郑和下西洋600周年海峡两岸学术研讨会上说:“用今天的眼光看,郑和航海的目的显得片面甚至可笑。”不过我笑不出来,我有些心痛。
大明政府这场海上政治运动,持续了28年。这期间,郑和尽管尽可能地接近了西方,但是东方与西方并没有发生亲密接触,倒是马可·波罗的游记,让东方文化对西方人士产生了致命的诱惑:有位佳人,在水一方,我要摇着小船,走近她的身旁——郑和歇了,可西方骑士们正准备上路,鬼子要来了——鬼子要跟咱外交呢,可我们这边迎接他们的,只有朝贡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