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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劫,打断的是知识分子的膝盖。
这事儿得慢慢道来。
秦皇干活不利索,没有把儒“坑”完,所以,汉武帝遭遇到了一个大儒——董仲舒。老董以贤良之身与武帝对话,卖的还是儒家那些仁啊爱啊的,没想到时移世易,这些玩意儿很适合统治者的口味:首先,儒家以“仁政”为核心的政治观与道德观,给统治者披上了一层道德的外罩!其次,强调大一统,为统治者提供了专制的理论基础!第三,“天人相与”、“君权神授”固定了皇家政权的合法性与永恒性!第四,“三纲五常”等伦理规范,可以为专制政权提供从头到尾的保障!第五,霸道政策,导致秦二世而亡,新一轮的统治者迫切需要一种新的统治艺术,儒家的温情脉脉,至少看起来很美!
总之,谈话的结果是,武帝搞了个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具体操作是:在全国范围内推行儒学教育体系,兴办太学,设五经博士,建立博士弟子优选官制。
教育与选官制度相结合,儒学成为士人进身入仕的通途。儒学从此成为中国文化的主流,在钱穆的笔下,中国文化传统就是儒家传统。自汉以后,士几乎就是儒家之士,而士则是道之所系,上则从事政治,下则从事教化,虽从修身齐家始,但目的则是治国平天下。中国社会因此被称为一个儒教社会而不是道教社会或佛教社会。
知识分子儒家化,也就意味知识分子的御用化。因为儒学本身,逐渐被统治者利用和改造,熊十力在其《读经示要》中一针见血地指出:“自汉代以迄清世,天下学术号为一出于儒,而实则上下相习,皆以尊孔之名而行诬孔之实。”所谓的利用,汉宣帝训太子的一段话很有意味,当时太子认为父皇持刑太深,并且提出“宜用儒生”的建议,没想到汉宣帝一下变脸,训斥太子说: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汉书·元帝纪》)
隋唐以后,儒家思想成为科举入仕的标准。顺从统治者的思想,不仅可以保证人身安全,还可以取得荣华富贵。两千年利害的逼迫与引诱,使中国文人成了权力的驯服工具。
一句话,霸道是实,王道是皮,所谓的儒教,只是统治者的一件外衣。宣帝发现太子偏好纯儒,居然很伤心,说:乱我家者必太子也!宣帝的心病,毛泽东持理解态度,他在1957年两次与《人民日报》负责人及有关领导人的谈话中,谈及汉家几位皇帝的优劣,最推崇的是刘邦与刘彻,最不以为然的就是元帝,认为他是书生治国,算不得政治家。
后世皇帝最拿手的,便是改造儒学。孔子曰:君待臣以礼,臣事君以忠。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发现,第一句被统治者给废了,或者说丢了,只剩下第二句,这第二句也被糟蹋得面目全非:“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这里重点提一下朱元璋,他虽然是君主的身份,却力图充当文化教育界的最高导师,朱老师偶读到孟子,发现这老家伙居然敢对齐宣王说什么“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路人;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之类的话,不由得大动肝火。后来下令编纂《孟子节文》,把孟子原书里的大不敬语删去85条。总之,后世的儒学跟孔孟之初的儒学,早就不是一码事了。虽然后世儒学看上去很美,但实际上已经被统治者糟蹋得不成样了,文化到了政治家手里,就好比良家妇女落到流氓手里。总之,儒学被统治者轮奸,逐渐堕落为诠释封建统治合理性与合法性的工具,它不仅起不到开发民智的作用,还成了对民众进行精神奴役的枷锁。
隋唐实行科举制度,干脆把维护统治的儒家思想作为入仕的标准。这样,顺从统治者的思想,不仅可以保证人身安全,还可以取得荣华富贵。两千年利害的逼迫与引诱,使中国文人成了权力的驯服工具。他们在政治领域忠于君主,在私家生活层面尊从父兄,在道德领域则皈依圣人。儒家文化的学术性,完全匍匐到了政治性之下。中国知识分子,身为社会的领头羊,却经历了为时二千年的头脑格式化。这种格式化,到明朝时宣告完成,标志便是考试内容——四书五经、文章格式——八股文和参考书——以朱熹的注解为惟一正确答案——三者的统一与固定。
据说法国科学家约翰·法布尔曾做过一个著名的毛毛虫试验,这种毛毛虫有一种“紧跟领袖”的盲从习性:法布尔把若干个毛毛虫放在一只花盆的边缘上,首尾相连接,围成一圈;花盆周围不到六英吋的地方,撒了一些毛毛虫喜欢吃的松针。毛毛虫开始一个跟着一个,绕着花盆沿,一圈一圈走,一个小时过去了,一天过去了,毛毛虫们还在不停地转圈儿,一连走了七天七夜,终因饥饿,力尽而死。明朝时的知识分子,又何尝不是毛毛虫的状态呢?他们所谓的勇气,也只是紧紧跟在权威的身后循序而行。如果没有权威,他们就会造出一个,然后顶礼膜拜,鱼贯而行。他们读圣贤书,走圣化路,做圣人之徒。他们从不会讨论制度本身的合理性,他们所有的任务,就是证明现存制度的合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