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喋血五日

作者:许葆云




  是什么悲伤,竟使得文武百官不顾尊严,捋袖冲宫,群殴奸佞?
  是什么力量,竟使得朝野一心不计恩怨,以卵破石,共铸奇勋?
  这得从大明正统十四年(1449年)说起。那年七月,在掌权宦官王振的唆动下,明英宗朱祁镇不顾朝臣反对,令皇弟郕王朱祁钰留守监国,自己亲率五十万精锐北上,准备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举粉碎瓦剌汗国的入侵。孰料一月之后,明军却被瓦剌部首领也先全歼于土木堡(今河北怀来东),英宗被俘,史称“土木之变”。惨变传来,朝野震惊!本文讲述的是:值此国难当头,大臣于谦等人挺身而出,如何扶景帝登基,又如何激励军民士气,主持京师保卫战,以弱胜强,大败敌寇,这段荡气回肠的历史背后鲜为人知的动人细节。
  至于英宗侥幸生还,重主朝政之后,景帝、于谦等人下场如何?于谦身后,官员百姓又怎样为他报仇雪冤?好戏还在后头。请继续关注作者下一部力作《死间》!
  
  一 闻惨变群臣殴奸
  大明正统十四年八月十七日,谯楼上已打过二更,潮湿的雾气像一层幛幔,沿着地面缓缓铺展开来,几处昏黄的灯火像旱魃的眼睛,在夜雾中明明暗暗,整个北京城像缩入了一口沉寂的井底。
  在这一片沉寂中,十几辆大车悄没声地停在了紫禁城的东安门外,黑暗中,太监们七手八脚从宫里搬出几十只大箱子,堆在车上,捆扎妥当。接着,一群穿着便服的汉子护着车队向西直门而来。
  这时城门早已闭了,守城官兵上前拦住:“干什么的,这么晚到哪里去?”
  当先一个客商打扮的人跳下马,赔笑道:“我们是贩绸缎的商人,这些货要赶着出城。”
  “车上装的什么?”
  “都是绸缎。”
  “城门关了,要出城明天再来。”
  那人忙道:“这些货要赶着送出去,等上一夜就耽误了,行个方便吧。”从袖中取出两块银子塞过来。军官接了银子顺手纳入怀中,想了想,吩咐:“开箱查验。”军士走过来将第一辆车上的几只箱子搬下来逐一验看,确是绸缎,又查过第二辆车,仍然无误。那军官随口道:“开城。”
  这时,一队官军打着“巡防”的红灯笼远远过来,看到有车辆正在出城,立刻朝这边奔来,走在前面的都督佥事孙镗(táng音堂)问:“什么事,这时候开城?”
  守城军官忙凑过来赔笑道:“是些贩绸缎的商人,赶着上路……”
  “货物验过了?”
  “逐一验过,没问题。”
  孙镗点点头,拨转马头正要走,却忽地心中一动,停了马,盯着从面前经过的大车。那领头的客商忙过来应酬。孙镗不理,叫道:“都给我停下!”指着面前的马车问军官:“这辆车你也查过?”那军官犹豫着不敢吭声,孙镗厉声道:“为什么这几辆车比其他车重得多,车上装的什么?”军士们一拥而上,把所有车辆和商人都围了起来,孙镗道:“把车都卸了,逐一开箱检查!”
  孙镗带来的军士不由分说,将那辆可疑大车上的箱子卸下。那客商大惊,略一犹豫,凑过来低声道:“这位是孙将军吧?我们是锦衣卫,有都指挥使马顺马大人的手令,这些箱子你不能动!”从怀中取出一面腰牌和一封信函递过来。孙镗接过腰牌看了,确是锦衣卫,正要看那封信,手下已将卸下的箱子打开了一只,惊叫起来:“将军,快来看!”
  孙镗赶过去,只见箱中金华璀璨,满满的全是宝石珠玉、翡翠珍玩,火光中耀得人眼花缭乱,多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之物。孙镗一时惊呆了。那锦衣卫武官冲上来,一把合上箱盖:“这些东西你们不能碰,我有马大人的手令,快让我们出城!”
  “这些东西从哪里来,要送到哪里去?”
  “你管不着,别给自己惹麻烦!”
  孙镗叫道:“把人都给我扣起来,所有车都卸了!”
  “大胆,你不要命了?”
  “少废话,事情弄清之前,你们一个也走不了!”
  扣下这些锦衣卫后,孙镗不禁左右为难。北京城中能管得此事的几处衙门,五城兵马司济不得什么事儿,锦衣府更是去不得,思来想去,他决定先和兵部侍郎于谦商议一下。
  孙镗赶到兵部左侍郎府上时,于谦还未就寝,正在房中看书。
  于谦生得中等身材,方面大耳,肤色白净,蓄着燕尾短须,桌上倒扣着看了一半的书,可这一切,加上那一口带着浙江乡音的官话,都不能赋予他一丝柔和的书卷气,反而每个见过于谦的人,都会感到一种说不出的严肃凛然,越遇公事,这种严厉就越发逼人。这个浙江人身上,似乎有某种锋利的东西。这锋利既不来自他的眼神,也不来自他的语气,只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任何时候,于谦都像一柄出鞘的钢刀。
  孙镗知道于谦的脾气,一句客气话也没讲,开口就道:“于大人,卑职巡城时扣住了几车东西,不知如何处置,兵部尚书邝大人随陛下出征了,时下由大人代理兵部事,所以我想和大人商量一下。”
  “扣了什么,与军机有关?”
  孙镗犹豫了一下:“这个,应该说是几车财物吧,只是来历不明……”
  “这种事应交五城兵马司,要么就去锦衣府。”
  “五城兵马司恐怕管不了,而锦衣府似乎也牵涉在内……”孙镗从怀里取出一个红绸小包递给于谦,“请大人看一下这个。”
  包里是一支华丽的凤头金钗,雕镂精绝,彩凤身上的纹羽栩栩如生,凤眼上镶着两粒鲜红的宝石,凤口中衔着一粒圆润晶莹的大南珠。于谦忙取过来看。
  “大人看这里。”孙镗取过一支烛台照亮,手指向金钗柄端。于谦依言看去,钗柄上錾着一行小字:坤宁宫制大明正统十一年。
  “宫中之物!”
  “这样的东西,就算宫中,怕也绝非平常人所佩。”
  “是从宫里盗出来的?”
  “恐怕……”孙镗皱起眉头,“大人,如果只是这一件东西,我就把拿住的人送兵马司衙门了,可今夜我们在城门口查获了整整八辆大车,四十口大箱!箱中尽是奇珍异宝!这金钗只是随手从箱中取出来的。”
  听孙镗这样说,于谦也吓了一跳:“什么人敢作这样的案子!这些东西要运往何处,相关的人都拿住了?”
  “人倒是扣下了,他们一开始自称商人,可我们开箱后,这些人拿出了锦衣府的腰牌,而且随带有锦衣卫都指挥使马顺的手令,似乎不假。可我还是不敢放行,特请大人过去看看。”
  于谦又看了一回那金钗,没再说别的,随孙镗往西直门赶来。
  等于谦赶到西直门前时,那些大车却早已不知去向,只剩几十名巡夜的官兵。孙镗急问:“人呢,那些东西呢?”
  “您刚离开不久,锦衣卫都指挥使马顺带着大批锦衣卫赶来,逼着我们开了城门,硬是连人带车一起送出城去了。”
  孙镗和于谦相顾愕然。孙镗问:“真是马顺?”
  “不会错。”
  孙镗转向于谦:“大人,您看这事……”
  于谦望着那枚凤钗,半晌无语,随即吩咐道:“你们都听着,今晚的事,务必守口如瓶,谁敢走漏消息我收拾谁!”
  
  离开西直门,于谦立刻进宫求见皇太后。
  执事太监金英出来挡驾道:“于大人,有什么事请明天早朝再奏吧。太后今儿心里一直不痛快,脾气很大,我现在去通传,弄不好都要落个不是,您就别难为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了。”
  于谦听金英这样说,也有些犯难,到底还是请求道:“公公,还是劳烦你通传一声。”从怀里取出那枚金钗交给金英,“请把此物呈给太后,如果太后仍然不见,也就算了。”
  金英接过金钗看了,脸色一变,低声道:“这是皇后的东西,怎么到了大人手里?”
  “皇后之物?能肯定?”
  “这是皇后随身之物,不会错。”金英想了想,“我去通传。”取了金钗进内宫去了。
  过了足有一顿饭工夫,金英灰溜溜地走了出来:“大人,太后大发脾气……大人还是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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